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本文从《存在与时间》出发,发现正是由于海德格尔对“倾听”一词含义认知的逐渐深入,导致其前后期语言观的本质发生变化,进而引发海氏能够从更宽广的维度去探索存在问题。从海德格尔思想前期来看,语言揭示出人“非本真”与“本真”的双重存在样态,人能够通过内心沉默着的无言状态中听到良知的呼唤,对生活进行重新决断。在海德格尔思想后期,真正的、本质的语言乃是存在自身发出的声音。海德格尔认为人唯有在倾听中感知这种语言的存在,重新获得敬畏之心与在家之感。本文重点解读海德格尔后期短章《乡间路》,认为它代表着海德格尔后期语言观。同时,有针对性地结合海氏其他著作,对其笔下的“倾听”展开既相互关联,又各有侧重的个性化阐释,最终明晰倾听在存在问题上的独特位置。《乡间路》是海德格尔1949年的作品,后被收入《从思想的经验而来》一书中。道路在海氏眼里是充满隐喻性质的,道路本身象征着人感受存在呼声的场所。道路纷繁复杂,使思想者意识到责任的艰巨。《乡间路》这篇文章包含了海氏后期思想的三组关键性主题,诗与思、空间与时间、技术与集置(das Ge-stell)。本文的第一章着重分析《存在与时间》中的语言观。在这部著作中,语言是人于日常中展开自身,融入世界的方式。语言首先呈现出的是属于常人的非本真语言。相反,人借助听把握到了源始的良知、畏和死亡,变得沉默无言,领会到了本真的存在状态。如此,必然会导致虚无主义。人虽然能够向死而生,重新选择,但获取本真状态的最终意义是什么?人又如何去进行新的选择?海德格尔并未给出答案。此外,渴望寻求本真性不外乎是一种主体的“意愿”,这反而又巩固了主体性。海德格尔后期所要解决的问题可被概括为,人与存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克服了其前期思想困境,即人处于本真的决断中却迷失方向。20世纪30年代中期,海德格尔开始将思想重心放在了对诗歌和古希腊箴言进行颇具启发性和创造性的说明上。相应地,倾听一词在许多关于探索语言本质的重要文本中频繁出现。观察其50年代的著作《在通向语言的途中》,能够看出,海氏认为若要真正窥见存在的面貌,首先要学会去倾听存在。倾听存在即感受自然中无穷的生机与馈赠。自然对人是充满护佑的,这一切的显现便是存在自身语言运作过程,人从属并效力于存在之音。倾听的意义是为了使人充满感激地活着,去体验存在。倾听本身以什么方式呈现?论文第二章对倾听的二重维度进行界定——诗性之维与思性之维。在《乡间路》这篇文章中,海德格尔虽未直接讨论诗歌,但可以看出第五段中对树生长姿态的描绘受到了格奥尔格·特拉克尔诗作《冬夜》的启发,具体可在海氏演讲稿《语言》中得到印证。海德格尔认为诗人的语言即充满神性的语言,诗人召唤出了存在的神圣性。同时,海德格尔认为思想是质朴的、寂静的,思想总是在乡间路上往返穿梭。思想真正需要关心的是被我们遗忘掉的、最可思虑之物,我们要学会倾听它说话。海德格尔追溯到前古希腊时期思想家的箴言,开始一段回行之思,即去思虑存在与存在者间的区分问题。海德格尔最终发现存在自身具有“无蔽”与“遮蔽”的双重属性,这是存在必然的命运,哲学家们如何解释存在俨然都无法逃避这个结果,只有凭借“不意愿”的思想才能真正让存在显露自身。作诗与运思的是相互萦绕的神圣性与命定性的关系。《乡间路》中提到了“浩瀚之境”与“教堂的时钟”,两者乃是相互开放的。我们能听到近旁的泉水声、从遥远山脉传来的回音、天空的轰鸣……倾听能将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汇集起来,倾听就意味着去捕捉一个包含无限的瞬间。倾听不再从先验境域的角度表象空间,倾听中的场域是更加灵动的。倾听者是归属、融入进空间的。同样,倾听中的时间是“四维”的。在日常中,我们习惯将时间划分为过去、现在和未来三部分。但在海德格尔看来,三者是可以相互传送和贯通的,三者不是断裂的而是统一的。在倾听之中,海德格尔对空间和时间进行了本质性的“命名”,而非仅仅做出一种时空观的解释。海德格尔通过倾听最终建构出了“Ereignis(大道或本有)”。如果说《存在与时间》中的“存在”意味着人如何去理解生存问题,并渴望以此达到生命的本真性;后期的Ereignis则突出了人应以一种“泰然任之”的姿态来追问存在。通过诗与思去倾听存在,所获得的Ereignis 比存在的含义更加深刻、神秘,并直接引发“空间空间化”和“时间时间化”。海德格尔所思索出的时空观深刻地针对着技术时代人类的栖居问题。他并不是在单纯劝诫人们去保护自然,而是让人们学会等待。技术背后的力量乃是集置,集置就意味着人应服从存在自身的命运。人类将如何应对技术问题并不完全取决于人,人充其量只能守护存在。未经追问的生活是充满危险的,尤其体现在现代人盲目追求实用性的价值理念中,在科技、市场、经济这些因素的催动下,人们无暇去思考关于生命基础性、本源性的问题,而这些都不过是我们忽视了存在问题引发的一系列后果。对海德格尔而言,更为紧迫的是存在自身永远都是一个在遮蔽与敞开之间反复游走的谜。当我们身处于宽广寂静的乡间路途上时,似乎一切的疑虑都消散了,乡间路并未告诉我们什么,在倾听之中我们仿佛看到了由存在发出的、闪烁着的语言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