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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威的经验自然主义是建立在其改造经验概念的基础上的,一种实用的自然主义。他批判传统哲学的经验观,从古希腊的作为意见和艺术的经验,到近代哲学中唯理论的经验“屏障”说,和英国经验主义的经验本原说,从而建立起超越主客二元分离的经验理论。作为美国本土原创的实用主义哲学的集大成者,杜威的思想蕴涵着浓厚的美国自然主义传统,他一生亲历19—20世纪之间美国社会的巨大变迁,并积极地看待和思考生物学、物理学和心理学等领域的科学新成就,把黑格尔的整体观、达尔文进化论、以及古典实用主义有机地结合起来,形成了应用到教育、政治和道德等领域去的有效方法。杜威自然主义的经验论不仅是哲学上的存在论、认识论,还是一种哲学方法,它给我们提供解决各种现实问题的思考径路。杜威自然主义的经验方法与现象学方法有密切联系,这典型地表现在认知经验的直接性、把握现象呈现的明晰与科学性上。杜威经验自然主义还与海德格尔存在哲学有相通之处,他们都反对寻求固定不变的确定性,倡导生活世界的意义和价值通过实践行动而实现的开放性。对杜威经验方法的深入发掘还将揭示经验的结构性,并导向经验建构主义、基于经验世界与层析结构的哲学方法。杜威是美国实用主义黄金时代的代表人物,他的哲学典型地反映了他所处时代的美国精神。这个时代精神是对潮流巨变的思想回应,美国的工业革命急剧地改变了其社会生活形态,同时进化论冲击了新大陆上源于欧洲的传统文化和其基督教传统;这个精神可以追溯到近代理性主义、经验主义认识论哲学以及美国自然主义传统;这个精神还表现在,历史的巨变对传统世界观的冲击导致了现代哲学的“实践转向”。杜威的自然主义经验论就是一种倡导实践和行动的哲学;他的“原初经验”,对直觉、感情、情绪等原始冲动的强调抵消了传统哲学中的“理性崇拜”,他对行动和实践的关注把哲学的中心场从理性的静观、追求确定性的知识,转换到人类日常生活的经验世界。在这个意义上,杜威的经验理论与马克思的实践理论、尼采的极具能动性的超人、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趋向一致。杜威对传统二元论哲学的批判是其经验理论的立足点,是他竭力以不同的视角重建一种“纯粹经验”哲学的希望。经验这个曾经被近代哲学家当作人类获取绝对知识障碍的基本概念,在杜威这里承载着全新的哲学涵义,它不仅包含有机体(包括人)在具体情境之中的经验所及,还包括有机体有意识的行动与感觉、以及经验的过程。杜威在对经验的改造中,通过原初经验和反思经验的划分,发现了原初经验对于认知的存在论意义、对于真理的检验价值、对于意义获得丰富和扩大的不可缺失性。同时,他还发现经验中的选择行为,它是体现于经验过程、经验客体和情境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尤其在反思经验之中。选择行为是自由的根源,杜威用选择性概念成功地避免了滑向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的危险,但这一点却被包括罗蒂在内的后现代主义者所忽视。基于对传统“经验”的改造,杜威深刻地批判了近代认识论中理论知识与实践行动的分离;他认为弥合二元论的最佳途径就是消除人为划分的界限,回复到实践经验的现实情境之中,因为变动不居的具体经验情境是认识得以可能的唯一途径,是实现理性知识与现实实在相结合的唯一通道。知识与行动的内在关联不仅被机能主义、行为主义心理学所实证,而且行动是知识得以形成,从而产生意义可能性与开放性的根本所在。杜威哲学对实践与行动的极力宣扬,既受到典型地表现在物理学和心理学中的科学革命成就的鼓励,也部分地受到以现代技术性生活为基调的社会巨变的诱惑。这表现在黑格尔之后的现代哲学普遍地崇尚实践之上,然而过度张扬行动而贬低沉思和静观知识的焦虑心态容易导致“行动悖论”:哲学家越是急切地用某种哲学理论参与到具体情境、和有具象特征的时代性的社会与政治活动中,就越是导致一些令人失望的挫折与后果,因为他们常常忽视了理论发挥出实践效果的适用范围,和理论难以包容的变动着的具体条件。杜威赞同对这样一种自然涵义的建构:用人化的“自然”替代外在的无意义的自然实在,正如经验一旦产生,就深入到自然之中,反卷、深入而渗透到自然界。杜威敏锐地察觉到达尔文进化论的自然主义哲学意味,从而将进化论的基本原理与改造后的经验理论结合起来。他的自然主义是与其经验方法、直指方法的兴趣相一致的,自然在我们的实际经验中以它本身的方式向我们显现出来,其显现及其程度依赖于人们实际经验的广度和深度。杜威对经验自然主义的解释可以用这样几条基本特征来概括:连续性、情境、整体—关系、交互—交往和偶然性。这些原则并不局限于经验之内,而是超越并通达到自然、世界、人类有机体与历史的领域;它们还是理解杜威的文化建构、探究理论和实验伦理的价值学说所必需的前提。连续性是支撑动态过程的概念和基于归纳法的科学实验方法的“自然主义假定”;情境是经验发生的特定时空场所;杜威反对绝对不变的“一”,却坚持黑格尔的整体观和普遍关系学说;对交互作用和交往的宣扬是杜威倡导建构参与式民主社会的理论工具;而偶然性标志着世界与经验的不断变化,和总是企图突破预定范围的一种生长性。杜威还揭示出一个常常被忽视的哲学视角——时间情境,情境原则不仅有经验发生现场的具体情境,在时间尺度上还表现出一种随着时间而变化的特定情境,它是诠释时间维度上显现出来的历史事件的前后关联性的基础。杜威改造哲学的目的就是要遵循一种自然主义的连续性,并从形而上学和认识论的重负中解脱出来,从而另辟蹊径,在人类的现实与理想之间架起一座沟通的桥梁。杜威认为要实现美好的社会和圆满的经验,唯有遵循基于科学的经验方法。一切理论和知识都是实现某种目的和价值的、采取实践行动的手段与工具,而非追求外在于人类幸福的、具有某种确定性的、固定价值的教条,哲学也不例外。杜威哲学的关注焦点在于现实生活,而不是单纯的物质性世界;在于如何利用科学的实验方法达到某种预期目的,而不是空洞的思辨理论或者纯粹的智力游戏。知识不是终极的目标,它是人类用来改造世界和实现生活价值的工具。所以,杜威努力要将科学探究的方法推广到社会和人文领域,变成建构文化的有效工具。他针对经验产生的具体情境,发掘出偶然性的基础性意义;因为不确定的未来昭示着开放的可能性世界。一个开放的丰富世界需要同样开放和丰富结构的经验来探索,如果拓展经验的结构,并与现象学方法相结合,那么科学的经验方法就可以通向一种基于层级结构分析的方法。层析方法体现在原初经验所建构起来的感觉和认知结构中,也表达在反思经验中的层次分析模式里。直觉与认知并不像康德所想象的那样存在清晰的界限,知觉中的许多图式渗透到直觉里;它是我们作为主体与世界之间的存在关系,其中渗透着主动性的把握和可变的承载。知觉的结构可以表达成层次结构,而不是停留于一个浑圆的点。通常来说,多层次的认知结构可以更准确而细致地把握到事物的多重复杂要素,不过层次复杂性要尽可能满足思维经济原则对表达与结构简单化的要求。层析方法在不同的领域和问题情境中,随着因应思维和表达以及社会交流的需要而灵活可调,合理性依赖于面对问题的解决效果。层析方法的一个要点是关于层级之间的冲突模式,要素在不同层次之间的互动关系与渗透作用。杜威的经验方法给现代哲学预示和指明了一个方法论的发展方向。具有层次结构的方法论将是沟通哲学与各门具体科学的有效桥梁,是它们可能结合的理论依据,它既要深入到日益细化的学科领域之中,又需保持哲学方法论的总体一致性。当然,杜威经验自然主义还存在一些问题与困惑,因而受到质疑和反思,譬如由于紧密地与时代发展相结合,杜威的观念也随着时代变化而处于变动过程中,表现为前后时期有所差异,对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立场就是一例;其哲学术语和体系表达的模糊性导致了一些误解,沿用已有的概念而赋以新的涵义,徒增阅读和理解的困难;体系化不足从而难以形成基础认同一致的哲学流派;还有辩证法的缺失使其论证更显艰难、晦涩。而且,杜威对科学—哲学的关系、宏观—微观不同层次上行动与效果的看法、以及时间性情境等要点还有待进一步的深入研究,其与现象学和历史诠释学的沟通亦有发掘和研究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