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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誉为世界著名的活形态史诗《格萨尔》与希腊、印度的伟大史诗一样,从其产生时期起就以神话传说、历史故事为内容,以诗歌说唱的形式流传下来。这种口头文学以其开放的结构和包罗万象的内容一直流传在藏民族中间。史诗中随处可见的原始意象、神话原型、古代宗教仪式等则表明了其悠久的历史传承。本教典籍和宗教仪式文本是藏族远古神话的主要载体,尤其在世间本教的仪式文本中记载着大量具有很高研究价值的神话和传说,这些内容以深层文化结构的模式充斥在民间口头传统中,也是《格萨尔》史诗形成的源头之一。本文以研究神话为侧重点,以文化研究的角度探究古代藏族氏族社会的宗教信仰、仪式行为和社会制度,与《格萨尔》史诗构成的基本模式及其故事情节进行比较研究;并通过对书面和口传文本的分析,指出这些文本不仅阐释和说明神话的产生和发展,而且强化和维系着民间信仰和口头诗学,对《格萨尔》史诗的产生和传承起着重要作用。本文共六章:第一章为绪论部分,简要回顾了国内外神话学的各种流派及其理论主张,其中主要讲述了历史学派、仪式学派、功能主义学派、结构主义、分析心理学的神话学。神话历史学派的奠基人是缪勒,他强调神话的地域性、部族性,致力于追溯神话的史前起源,将神话的融合与形成与上古部族的历史迁徙活动相关联,开历史学派研究之先河。该学派的研究方法重视对神话古文献和古语言的研究,善于利用考古发掘成果。该派研究还重视神话的起源和演变过程,通过对神话在不同时期的不同版本的研究追溯其最早的文献出处,弄清神话的原初状态、最早版本、形成时间以及随社会发展而演变的轨迹。神话仪式学派的代表人物是弗雷泽、盖内普和维克多特纳,该学派认为神话与古代社会的宗教仪式和风俗制度关联密切,认为在原始宗教中神话就是教义,是宗教仪式的唯一解释。该派研究发现古代近东仪式的最基本模式是:1、戏剧性地表现神的死亡和重生;2、朗诵和象征性地表演创世神话;3、已实行的争斗,表现神战胜对手;4、扮演主神之间的圣婚仪式;5、凯旋式列队游行,由国王扮演主神。盖内普是过渡性仪式的奠基人,本论文的第五章中应运了他的理论。他指出:无论在哪种社会中,人生都要经历种种不同的阶段,扮演不同的角色。不同的阶段之间的过渡都伴随着神圣的仪式,如出生、成年、结婚、入会等。这些仪式虽然存在细节上的差异,却有着相似的模式和意义。他的理论对《格萨尔》史诗的解读以及与藏族神话的比较研究颇有助益,很多故事情节用此理论获得解释。马琳诺夫斯基的功能主义神话学在其理论中阐释了神话的社会和文化方面的功能,他认为神话与原始的社会现实紧密相连,是原始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直接服务于社会的。神话是对主题的直接陈述,以叙述的形式再现原始社会的现实,满足深切的宗教需求、道德渴望、社会的诉求和主张。它表述和加强信仰,捍卫和强化道德,确保仪式之有效性,神话为现存事物的存在提供了依据。容格的分析心理学非常重视原始神话的分析,并以此为据提出了集体无意识和原型理论。他认为无意识心理中不仅有个人自童年起的经验而且存在着许多原始的、祖先的经验,先天遗传着一种种族记忆。集体无意识或种族记忆是潜藏在每个个体心底深处的超个人的内容,研究这些内容使容格从个别的病例转向了神话和民间文学,从精神医学转向了人类学的广泛对象。原始意象或原型作为集体无意识的结构形式由那些被抑制和遗忘的心理素材构成,它在神话和宗教中得到最明显的表现,也自发地出现在个人的梦和幻想中,它们的存在为艺术和文学创作提供了基本的创作主题。原型指的是心理中明确的形式的存在,神话学研究称之为母题,与原始人思维中的集体表象概念相符。荣格和他的追随者认定:作为心理结构成分的原型,与神话和神幻故事中的情节和形象相近似。结构主义神话学理论是法国人类学家列维一斯特劳斯提出的,他将神话分解成一个个主题单元分析它们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通常呈现出二元对立特征,从中透视出神话构思的深刻精神内涵。上述这些理论对研究藏族神话和史诗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本文在此基础上回顾了学术界对藏族神话及史诗的研究成果。国内外学者对藏族神话和史诗的研究中最早一批学者是德国的藏学家弗兰克、法国的大卫一妮尔、石泰安、麦克唐娜夫人、布隆多夫人、英国的托马斯等人,他们在前辈藏学家的研究基础上结合田野调查,搜集了大量散落在民间的资料和口头传承,参考和分析了敦煌古藏文等历史文献,对藏族的古代宗教和文化等内容有广泛的研究,尤其对藏族神话研究奠定了很好的基础。国内对藏族神话和史诗起步较早,但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才开始了真正的学术性研究。谢继胜在其论文中把藏族神话分为动植物神话、自然神话、起源神话与图腾神话、神怪神话等七类,他认为藏族神话总体上可分为游牧神话和农耕神话两种类型。他认为在藏族神话历史演变过程中宗教文化的发展是其演变的最主要因素,他在神话的史诗化变异方面也提出了独到的见解,认为格萨尔史诗最初是神灵祈愿文发展起来的,祈愿文民俗化以及历史内容的丰富化导致了史诗的产生,今日的说唱艺人也是古代时期本教的巫师变化而来的。张慧研究了藏族神话的类型,将神话分成自然神话、创世神话、图腾神话和氏族神话、物质神话、英雄神话等五种,并且对藏族神话的原始性、自然性、民间性、宗教性的特点有较为详细的阐述。本章的后部分为本选题的目的和意义、研究方法和创新内容。第二章“创世神话”中,笔者首先从与本教有关的资料和藏族早期的历史古籍中整理出远古的创始神话,然后从拉达克版和其它版本的《格萨尔》中提炼出相关创始神话的内容进行对比性的研究,并简单介绍了史诗与神话的关系,神话在史诗中的功能和作用。“仲”是一种独特的藏族文学体裁,它是从口头传统逐渐发展演变而来的,《格萨尔》史诗就是其典型代表之一。神话、历史、传说、等古代口头文学不断地被史诗吸收加工,最终形成为今天的《格萨尔》史诗。史诗的结构在长时间的重复性的传唱中逐渐定型下来,在听者和说唱者的意识深层形成一个民族的精神原型。其基本结构为:世界形成、人类和神的起源、英雄诞生、过渡仪式、失而复得的战争、死亡和复活。这个结构与藏族远古的创世神话的结构存在密切联系,后来在这个基础上逐渐又形成了很多小的结构。《格萨尔》史诗有内外两个层次的结构,外部结构有格萨尔作为人和神两条线索的故事发展J清节,内部结构就是这个论文所要讲述的《格萨尔》史诗的深层的神话原型或它的基本结构。创世的内容主要表现在岭国和岭部落形成的神话中,有时也在神话形式存在的说唱词或宗教仪式中可以找到。本章将创世神话分成混浊型、超自然型、动物型、卵生型四种类型,在超自然型创世神话中又分出了恰神创世和鲁神创世;在动物型创世神话中分出了大鹏鸟创世、大金龟创世和斯巴小牛创世神话三种。神话与史诗的比较如下:一、跟本教有关的藏族远古神话中大量讲到了创世神话,主要是卵生神话,其它民间口头文学中记载大量超自然型和动物型创世神话。二、《格萨尔》史诗中觉如和晃同的对话提到了创世神话的重要性,但史诗中或史诗的开头部分只有很少部分的创世神话,拉达克版本的《格萨尔》史诗中谈到了卵生神话,此版本应该是介于神话和史诗之间的一部史诗作品。史诗中记载的创世神话很少,这说明了史诗在其演变过程中的民俗化和历史化的结果。三、解释创世神话:(l)讲述者:戎擦叉根。他是一个民族或某个部落的长者,具有渊博的知识和很高的威望,象征或代表着祖先。(2)时间:创世神话通常在非常重要的节日上述说,每次述说和仪式都象征着旧的历史的消亡和新的历史的开始。(3)内容:主要是回答起源问题,表现了古人的意识形态、思维方式、社会制度、生活习俗等等。(4)功能:创世神话是原始意识形态的基础和核心,它的作用是确认人在宇宙时空中的地位。创世神话确定一种社会秩序,并由此而规定某一文化共同体成员其他方面的态度、行为和礼仪。“其目的在于通过重复性的表演来强调神话中心主题的功效和永久性,以此强化该文化中的意义和价值系统。”创世神话是对史诗的产生具有不可替代性的作用。在《格萨尔》史诗中创世神话没有作为一个单独文本出现,但在对史诗形成的规律和深层结构的剖析来看,史诗产生的渊源直接跟创世神话有关。在原始神话中以神为中心讲述世界形成和人类的起源,而在史诗中以人为中心叙述人的创造文明世界的历史实践。随着人的自我认识的发展,神转化为人,创世神话作为史诗的背景知识逐渐沉淀到深层结构当中,从而趋于隐秘状态而成为史诗的结构原型。第三章在根据《格萨尔》史诗所记载的人类起源神话,重点探讨了天神下凡造人、卵生神话和称猴神话,并对等这些神话与史诗的关系并进行了比较。本论文将人类起源神话分为天神下凡、卵生神话、称猴变人三种主要类型。一、天神下凡型人类起源神话是藏族神话的一个重要内容,它跟古代藏族先祖天崇拜的原始宗教有关系。在本教文献和宗教史的史书中大量记载了天神下凡造人神话,这个神话也是后来吐蕃政权的合法性构建所需的非常重要的宗教基础之一,也是格萨尔诞生的原始主题之一。(分为天神下凡造人和上天派某神下凡称王两种)虽然《格萨尔》史诗中的人类起源与其它大部分历史书籍一样主要讲述了人起源于称猴种。但在藏族史书中人类起源一般与第一个王的诞生和英雄的诞生联系在一起,根据这个可以推断出藏族起源于天之神与水之“鲁”相结合生万物的上古神话。格萨尔也是天神与“鲁”的结合,这种结构在本教古代文献中也有记载,以此为据就产生了藏族上中下三界的宇宙观的雏形。二、本教中的卵生神话在拉达克版本的《格萨尔》中人类起源神话同创世神话一样是卵生神话,《世界形成》中也有格萨尔诞生于卵的记载。藏族神话体系中三种人类起源神话都源于卵生说,在后期的神话和史书中称猴说因佛教的兴起而成了后来人类起源的主要观点,这三种在《格萨尔》史诗中都有不同形式的记载。世界上有很多卵生神话,此神话源于何地有多种说法,但根据藏族卵生神话中关于卵与世界或地球的形象对比的系统描述来看,卵生神话可能起源于古象雄一波斯地区,并且与古代鸟崇拜有直接的关系,在藏族神话中表现为对大鹏鸟的原始信仰,这也是藏族最主要的战神。三、称猴与罗刹女神话在藏族史书和民间传说中流传较广的人类起源说是称猴与罗刹女神话,不仅如此它也是藏族身份认同的重要依据之一。在较为古老的神话和史书中此神话的记载非常罕见,因此可以推断此神话的广泛传播跟佛教的兴起有关。但是这册神话有其更为古老的原型,本人曾写过一篇有关称猴与罗刹女神话的论文,提出了称猴与罗刹女代表着两个古代的部落联姻,他们是六大部落的“恰”部落与工布一带的“森”部落,称猴说的原型由这个神话故事逐渐转变而来。第四章通过分析研究古代藏族的氏族起源神话、山神神话、战争崇拜等内容、探讨了《格萨尔》史诗的内容和情节的形成问题,对神话和史诗的相互影响以及神话和史诗形成的具体条件和历史背景进行了比较。神话和史诗中的藏族氏族起源比较:《黑头藏人之形成》一书中有一段人的父亲赤托切布和魔之间发生的一场战争,战争中六个氏族部落的首领赤托切布被年所杀,六氏族跟魔报了杀父之仇,年将六个动物作为命价送给六氏族,这就是这就是藏族六氏族形成的神话原型。根据史诗记载岭部落是藏族六大姓氏之冬氏后裔,是冬氏惹叉格布的后代。切潘纳布王时期纳赛、文、姜三妃而形成长中幼三个氏族直系,幼系王唐拉本之子却拉潘纳戎、噶、穆三妃而形成上中下三个岭部落集团,《格萨尔》史诗主要讲述的是下岭的故事。有关格萨尔的神话中冬氏惹叉格布为他的三个儿子迎娶玛沁的三个女儿形成三个氏族直系,后来惹叉格布与魔之间发生冲突,死在北方的狼群之口。此神话与六个氏族部落的首领赤托切布被年所杀的神话可能是一则神话原型的两种变形,在《格萨尔》史诗中冬氏族起源于冬也门杰布,此人在本教的文献中被称为藏族人的先祖之一,惹叉格布又与神话中的赤托切布源于同一个原型。远古氏族的起源研究一节中引用了大量本教的文献,对主要的两个氏族恰和穆的起源问题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恰不仅是最早的始祖之一,也因为其宗教上的举足轻重的影响所致,最后恰被视为一种重要的宗教行为(一种早期的巫术),也以一种早期的社会制度存在。穆氏族是跟恰同时代并且与其联姻的大的氏族,该氏族的势力很大以古代象雄和东北部藏区为其重要据点。根据神话传说和史料可以发现吐蕃第一任赞普的先祖是恰氏族,其后来在政权取得的权力离不开作为舅系家族的穆氏族势力的大力扶持。山神和战神崇拜是本章中探讨的一个重要内容,藏族民间信仰中的山神的崇拜源自古代本教的信仰。藏族人把山神视为祖先,这与吐蕃王室的起源有关,世间九神和吐蕃赞普的起源为同一个神系。战神这一概念在藏族神话里泛指一切向善之神,在早期的本教文献中战神是以大鹏鸟“琼”的形象出现,在《格萨尔》史诗中“琼”也是所有战神之首,并且视为格萨尔的长兄和保护神。第五章神话、仪式与史诗的比较关系中分析研究了神话和仪式的关系,探讨了藏族神话中常见的求子仪式、英雄诞生、以及英雄的成人礼仪一一过渡仪式。求子仪式中分别探讨了神话和史诗中有关求子传统的内容,分为向天神求子、向山神求子、向仙女求子等三个内容。英雄诞生的故事是神话和史诗的一个共同的主题,尤其在史诗中显得很重要,英雄诞生主要有天子下凡和特异诞生两种类型,前者是英雄史诗的主题之一,后者在神话中出现较多。本章第三节通过过渡仪式的研究,对史诗《格萨尔》中的登基仪式或赛马成王的题材进行了分析,探讨了难题求婚和成人仪式在神话和《格萨尔》中的重要作用,阐明了史诗中存在的古代神话仪式在其发展过程中发生的变异情况。一、驱逐仪式英雄被驱逐是很多神话故事的母题之一,在《格萨尔》史诗中具有双重含义:一是重要节日的庆祝活动中举行的驱逐仪式,二是为成人仪式的举行而将主人公驱逐出去。驱逐仪式是过渡仪式中分离阶段的一个组成部分,是角如从孩童走向成人过程中的一段,因此,驱逐的结果和意义将在过渡的过程中逐渐显现出来。石泰安写到“驱逐觉如明显是根据任何一种仪轨性驱魔和驱灾的模式构思出来的”。二、难题求婚神话当中的降伏妖魔、难题求婚、赛马比赛等作为考验型母题,为过渡中的成人仪式而展开。一个人长大成人后他的社会地位发生相应的变化,即从个体进入集体,个体的义务将成为集体义务的一部分,对于人类社会而言,这个过程是人一生中最为艰难和辉煌的经历,这种仪式过程是神话和史诗中不可缺少的内容。在成人仪式分离阶段的表现,意味着角如逐渐从带着自然界混沌的神秘力量的孩童转变为在某一社会中担当救世主或文化英雄的角色,这一转变中需要经历的种种考验也是为成人后的婚姻准备的,更确切地说是难题求婚的需要。《赛马成王》这部文本中讲述了格萨尔赛马成王的起因、比赛过程和最后的结果,但这些表面的故事情节下隐含着古代神话中的难题求婚仪式和成人仪式。难题求婚主要表现在叔父超同为获得珠牧和她的财产以及王位,对觉如进行各种非人的迫害。在另一层意义上讲,觉如和珠牧的婚姻象征人类对外偶婚制的产生即一种新的文明制度的产生,而与超同的抗争是新的社会制度的确立和破坏之间的矛盾斗争。三、成人仪式为了验证创世英雄或人类新兴力量的代表,觉如幼年时的受难以及与自然或邪恶势力的抗争是获得智慧和勇气的途径,而觉如的受难是创世英雄从死亡走向重生的象征性仪式。在这个过程中觉如随着新形象的复活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具有神性的格萨尔。难题求婚和死后重生的成人仪式,往往在神话中同时存在,神话学称其为过渡仪式。在《格萨尔》史诗中以赛马为内容的成人仪式跟吐蕃时期的赞普登基仪式有关,格萨尔十三岁时赛马成王,吐蕃时期的大部分赞普在十三岁时进行登基仪式。这种成人仪式随着佛教成为藏族人的主要信仰和核心价值观时逐渐变得不为人知。当一个习俗和传统与某群体的根本信仰和价值观合在一起时,其存在和发展则成为群体成员获得生存意义的源泉;相反,不是根植于某群体文化的根本信仰和价值观时,它将逐渐发生变异或消失。本章最后神话和史诗中的偎桑仪式,并且偎桑作为战争前祭祀战神的重要仪式和在史诗中变相出现的原始血祭仪式等做了比较研究。偎桑在神话和史诗中的意义和功能基本相同:偎桑是古代藏族人在清除不净后迎请天神的一种原始宗教仪式,在《格萨尔》史诗中偎世界公桑来清除觉如受难过程中的污秽,同时格萨尔赛马成王后要肩负和承担起保护新的社会制度和新的价值观,因此需要与恶势力进行正义的战争,在此时格萨尔迎请战神而举行盛大的偎桑仪式。这在史诗中标志着战争的开始,但它具有某种神圣的宗教功能,远古神话中英雄出征前举行类似的偎桑仪式,其功能与史诗相同。第六章作为本论文的总结部分,探讨了神话和史诗的关系以及《格萨尔》史诗的社会和文化起源问题;并对史诗主人公最主要的原型之一的玛桑格萨尔和格萨尔进行了比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