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复仇”,在尼采《人性的,太人性的》里有这样一句话：“意欲复仇并付诸实施,意味着得了一场转瞬即逝的热病；意欲复仇却没有力量和勇气来付诸实施,则意味着得了一场慢性病,随身携带着毒害身心的毒药”。①对这句话简单理解,就是复仇欲望始终都是有害的,是要加以克服和审慎的,复仇行为实际上是非理性的一时冲动,始终会“毒害”人类的身心。复仇,是个体乃至全人类的一种极端行为,是理应遏制并且消除的。它对于人类的生存环境会带来一定的危害,对个体的身心也会带来很大威胁。在日益理性、合法化的社会里,其存在大多时候会受到惩罚,因为它的极端性危害极大。需要强调的是,这里所说的“复仇”,无关乎社会公正、公平,像法律为了维护社会公义而对罪犯的审判和制裁,以及国家民族遭到异族侵略而从民族大义出发的复仇行为,就不属于这里要说的“复仇”范畴。本文所说的“复仇”,主要针对的是个体复仇行为,指个体出于某种狭隘、愚昧的心理而实施的复仇行为,且多是采用野蛮、荒诞的方式,脱离于法治精神和法律规范之外的,给人类身心健康及生存环境带来威胁的一种人类行为。余华之所以写复仇,实质上是在反思文化,考察人性,批判复仇行为。另外,他写复仇,也包含着对它叙事性的看重。那种极端化的事件,极端化的心理和行为,以及极端化的文化现象充满了戏剧性、传奇性的特征,更容易引起人们的关注。从批判“复仇”出发,余华书写了一系列的“复仇”故事。在其复仇主题之下的诸多作品中,从不同角度阐发了复仇行为的野蛮性和荒诞性,表现了复仇行为给人的生存和身心带来的残酷迫害。这些作品,既有通过描绘复仇者对于复仇使命的抗拒和无奈,表现复仇意义的荒诞,及其给人带来的压迫和对个体自由的束缚；也有叙述发生在手足之间的暴力复仇行为,通过亲人之间的互相报复展现了复仇行为的荒诞与丑陋；还有几部作品表现了“复仇异化”的现象,通过复仇者扭曲、病态的精神世界和复仇行为,表现复仇欲望对人的吞噬和复仇行为给无辜的人带来的伤害……复仇行为的屡屡出现,有着多方面的原因。首先,是源于人类原始的复仇本能。当个体自身或者所处的集体受到伤害时,个体总会下意识的产生复仇的冲动；但是最主要的,是传统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对复仇行为的默许、纵容的态度,以及轻视生命的价值观念对复仇者的激励。传统血亲门第观念使得家族成员被动的承担起复仇的使命来,个人意志被完全忽视；而鬼神文化又将这种观念推向了一种极端的境地,即生命的结束依然无法阻挡复仇的脚步；儒家文化对复仇思想是影响最大的,它将“舍生取义”的复仇行为阐释为一种伦理行为,更将它视为人的价值体现,使得复仇思维成为一种僵化的教条,从道德的角度赋予暴力复仇行为的“正义性”、“合法性”。余华书写“复仇”,也具备了较深的思想性。复仇行为,总是采取极端暴力的手段,它给人造成十分严重的伤害。余华复仇主题的作品,批判了这种暴力的行为,展示了它的丑陋和罪恶；也对历史、现实和人性进行了深入地审视,挖掘历史非理性、野蛮的一面,表现了这种非理性、野蛮的思想在当前的演绎形式,以及人性的诸多丑态。而他写“复仇”,除了自身的因素,也受到了“复仇”文学的影响。此外,余华复仇主题的小说,在审美旨趣上也颇具特点。它与先锋文学有一定的相通性,在总体上体现了丑、悲剧和荒诞的审美特征,表现了人类荒诞的生存处境。总而言之,余华通过书写“复仇”反思历史、质疑传统的态度,对当代文学的文学品格产生积极的作用。他将精力与智慧集中到挖掘那些不被我们所认识或被我们所忽视的“真实”上来,而这样的文学道路无疑是艰辛的。余华勇于面对,敢于书写,丰富了当代小说的思想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