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江县位于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中部,是古时“苗疆腹地”所在,史称“九股苗”的苗族支系聚居于此,创造了灿烂的民族文化,这九支苗人族群各自延续了异彩纷呈的服饰传统,刺绣技法尤其丰富多样。苗族刺绣产生于苗族传统的农业社会土壤之中,承载了苗族厚重的历史,并通过妇女间自发的代际传承和手工劳动的凝结,在服饰上展现着民族的风采、建构着族群的认同、延续着地方文化的记忆,同时兼顾审美和使用价值而具有商品开发的潜力,为满足服饰制作需求的商品交易一度嵌入在地方经济当中,成为台江经济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在多次进行实地田野调查之后,以贵州台江县苗族刺绣在新的社会语境下的发展历程为切入点,考察了地方经济、社会、艺术传统、文化传承、社区民众与刺绣传统变迁之间的密切关系,重点探讨上个世纪80年代起当地苗族刺绣艺术产品进入市场后,对当地社会带来的变化和影响。以典型个案分析了现代苗绣市场建立过程中,当地苗绣传统如何得到继承与发展、女性刺绣艺人如何以此为契机走向都市,以及她们在不同的人生经历下做出的不同选择,由此剖析苗绣作为一种文化产品逐步走向资本化带来的一系列社会影响与文化影响。在现代社会文化产品消费观念及经济利益的驱动下,台江苗族刺绣被市场资本建构为“文化产业资源”进行开发利用,这是由多方利益主体、多重力量相互交织下共同推动的。本文从国家的政策引导、文化保护的助力、民众观念的变化等多重视野为出发点,以时间为主要线索,将台江苗绣由地方性民族文化传统被建构成文化资本的历程归纳为三个时期,并分析了每一时期影响这一社会进程的社会环境与动力因素,厘清其中的各方关系:在传统的苗族社区内,苗绣蕴含着深刻的文化观念,同时也嵌入在地方经济生活中,是地方历史、文化、经济的地方性表述。而在解放初期到改革开放之前,文化的发展受到国家政治意识形态的强势控制,传统手工艺艰难存续,苗绣传统遭受了很大程度的消解和断裂;20世纪八九十年代是我国一个重要的文化复兴的时期,传统文化的价值重新获得肯定,各民族间的文化展示和交流活动日益密集,文化消费也悄然兴起,现代都市消费者对“异文化”符号的兴趣、地方市场经济的开放推动了民俗旅游开发的潮流。台江不仅迎来了民族文化某种程度上的复兴,也吸引了外来资本的关注,苗绣传承者在国内外收藏者搜购和本土旅游商品开发的过程中初步建立了市场;21世纪以来,在政府主导、非遗助力、民众追逐资本的热忱之下,苗绣市场的规模不断扩大,市场经济的竞争原则被倡导。近年来,当地政府对文化市场进行了规范和整顿,以推动产业健康有序的发展,避免经济“脱嵌”于社会系统而对人本身产生侵害的可能。市场与传统、文化与经济之间呈现一种双向互动、不断调适的局面。本文对苗绣的产业化与资本化所产生的影响进行了分析:苗绣的收藏使苗族刺绣脱离了服饰这一载体,成为独立的商品,而现代旅游商品则是苗绣通过现代设计进行文本再造重新进入市场所进行的积极尝试。在这一过程中,苗绣由地方性文化传统转变为文化资本成为地方经济的重要支柱,作为文化符号代表着台江乃至苗族,而参与苗绣产业的人由村寨走向都市,并由于出身背景的差异、策略选择的不同、获取资源及销售渠道的多寡,遭遇了不同的人生际遇,有的成为企业经营者、有的继续做绣娘,形成多种不同的社会身份。在蓬勃的苗族刺绣产业背后,一方面是围绕这一产业所建构出的基于利益的消费社会圈代替了原本基于地缘、血缘的亲友社会圈,产业改变了人与物、人与人关系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产业的发展也带动了当地苗人的文化自觉与自信。最后,通过论述苗绣资本化后所遭遇的传统文化传承的困境,刺绣产业中人与物、人与人关系的转变,尝试反思当代民族文化资本化历程的普遍境遇;刺绣产业为当地带来利益的同时,地方文化主动权、话语权的归属问题;以及消费文化的语境下,地方传统文化传承和创新的潜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