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次参加面试的江夏很紧张。实事求是地说,她的口语不太好,确切地说,是太不好。这也怪不得她,又不是科班出身,能考出6级已经不易,若是要求听说读写面面俱到,那就是有点过分了。当然,这种抱怨只能埋在心里,这年头,就算是屠宰场,招聘时都要求你会说外语,至于常跟老外打资产的贸易公司,若是不考考你的外语水平,那简直是天诛地灭。
　　为了这次面试,江夏做了细致的准备。她在网上百度搜索“英语面试的常见问题”,找到了4万多个网页。过滤,分类,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把那些问题整理完,用掉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最后,她把相关的问题和答案抄在一个巴掌大的软皮本上,方便随时拿出来温习。江夏的记忆力不错,抄了两遍,其实已经背诵下来了,但到了面试这天上午,她还是觉得不放心,走时又把那个小本子揣到口袋里。在会议室里,其他应聘要么闭目养神,要么窃窃私语,只有江夏像个临考的考生,捧着一个小本子嘟嘟嚷嚷,引得大家像看外星人一样打量她。江夏的额头很快爬满了汗珠,不是因为被人看得不好意思,而是因为她发现,那些倒背如流的答案,到了关键时刻竟然从她的脑子里不翼而飞了,真糟糕。
　　更糟糕的是,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江夏慌里慌张去推经理室的门,就在开门的刹那,胳膊肘一碰,口袋里的小本子竟然掉了出来。江夏的脸腾地红了,像作弊的学生被人发现了证据,一时僵在了那里。幸亏面试的男人善解人意,冲她一笑,并主动对她hello了一声。江夏跟着他hello,同时决定,不再弯腰捡那个小本子了,反正它在门外,关上门就好了。
　　面试进行得有些仓促,江夏回身关门时,办公桌后面的男人已经开始发问了。男人问了三个问题,江夏强作镇静,一一回答。还好,背诵过的答案虽然面目模糊,但关键时刻还是助了她一臂之力。问完了三个问题,但男人一笑,她心里就有底了。接下来,男人按照程序,看了江夏的各种证书。他对她显然很满意,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是笑着的。
　　江夏转身离开时,心情很是雀跃,走路时一跳一跳的,像是要飞起来。就在她要从经理室“飞”出来时,猛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响,回头一看,刚刚还神采飞扬的男人,此时已是面色蜡黄,豆粒大的汗珠正顺着额角滴滴答答往下落,地板上躺着被他碰翻的文凭夹。江夏慌忙折回来,连声问男人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喊人送他去医院。男人摇摇头说,不用,胃不好,小毛病。江夏一听就急了,说,你这毛病还小啊!不去医院,就赶紧吃药。男人慢慢缓过来,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没事,不用吃药,我也记不得去买药。江夏气呼呼地说,买药都不记得,你可真行!说完,就急匆匆走了,门都没来得及关。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男人吁了一口气,觉得这女孩有点意思。他万万没想以,十几分钟后,江夏又回来了,手里举着一盒达喜。她是跑回来的,出了一身汗,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她说,现在先吃一片,晚上再吃一片。记着不要吃凉的食物,不要喝刺激性的饮料。
　　
　　二
　　江夏的直觉很准,不出两天,她就接到了让她去上班的电话。电话是经理亲自打的,他热情欢迎她加盟,还告诉她,他叫白舒展。尽管早有预料,但真的接到上班通知,江夏还是高兴得不得了。她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提着裙角,在人行道上不停转圈,直到撞到一个女人身上,被骂作神经病。若是平时,江夏肯定会回一句,你才神经病,但这次,她笑眯眯地跟人家说谢谢。一声谢谢,就把那个气势汹汹的女人吓跑了。
　　上班后,江夏很忙。倒不是工作忙,白舒展的公司小,业务也不多,做行政的江夏,每天也就是接接电话,发个传真,或者打几份文件。江夏忙的是,学习,学习,再学习。一工作,她就发现了自己的不足,中文这个专业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到了企业,不懂点管理知识怎么成,为此,江夏报考工商管理的自学考试。另外,她的英语也有待提高,有时国外客户打来电话,她一接就蒙了。白舒展没怪她,他说,慢慢熟悉一下就好。可是,江夏心里非常过意不去,生怕耽误了他的生意。为此,江夏买了一本比砖头还厚的牛津大辞典,每天都坚持看10页,又买了MP3,走路时耳朵里都塞着耳机听VOA。
　　连江夏自己都觉得奇怪,以前那个懒懒散散的女孩子,怎么忽然就变成有志青年了呢?对于学习,她简直入了迷。在办公室,没事的时候也会偷偷看书,大有谁不让我学习我就跟谁急的架势。有一次,她正在背单词,白舒展推门进来了,想藏书已经来不及,只能低下头等着挨训。但没想到的是,白舒展不但没训她,还将她夸奖了一番,说,人在职场就该及时充电。又说,我也在学英语,希望能和你相互督促,共同进步。说完,还向江夏伸出了手。江夏握住白舒展的手,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那情景就像失散的同志找到了组织。
　　白舒展确实是江夏的组织,他的英文水平比她高很多,所谓共同学习,其实是他带着她学习。有一位高屋建瓴的老师,江夏进步神速。三个月后,再接到老外的电话,她已经能够应付自如。半年后,她已经能带着来自伦敦的大鼻子逛北京,一路谈笑风生,惹得大鼻子直竖大拇指。其实,白舒展教给江夏的远远不止这些,他还教会她品红酒,摆弄刀叉,以及跟客户谈判。用白舒展的话说,江夏聪明,一点就通。当然,对于他第一次带她出去吃饭时,她把洗手用的柠檬水一饮而尽这件事,他忽略不计。
　　在白舒展的调教下,江夏慢慢地由一只笨拙的蚕茧,蜕变成美丽的蝴蝶。她从来没有对白舒展说谢谢,她把感激化作了对他点点滴滴的照顾。他的胃不好,她便不让他吃凉的东西,更不允许他以方便面充饥,只要没有饭局,她就坚持下班后去给他做晚饭,顺带把早餐也准备好。她甚至还限制他喝酒,为此还闹过笑话。有一次在酒桌上,她对他说,小心肝。结果,等她明白过来,一桌人已笑得人仰马翻。
　　
　　三
　　白舒展30岁生日时,他老妈打来电话说,如果他再不找女朋友,就要给他包办婚姻。为了不被包办,白舒展撒谎说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本以为只是搪塞一下,谁知老太太一高兴,就千里迢迢跑过来看未来的儿媳妇。听说老妈已经下了火车,白舒展狠狠晕了一把,没办法,只能搬出江夏救急。
　　当时,江夏正在自考的培训班上课。她说,那样不好吧。白舒展说,难道你愿意看着我被包办婚事,回到万恶的封建社会?江夏说,那至少让我准备一下吧。虽然是演戏,但江夏还是希望自己能以完美的形象出现在白舒展的母亲面前。可白舒展说,来不及了,我这就过去接你。就这样,两个人匆匆忙忙去了火车站。一见面,江夏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白舒展的老妈很喜欢衣着朴素的她。江夏也很喜欢老太太,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现在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恍惚中觉得母亲或许也是这个样子。所以,那一声妈,她叫得很自然,很亲热。但话一出口,马上就红了脸,因为她发现白舒展看她的眼神里柔情万种。这个男人,在相处的两年里,多次向她示爱,都被她委婉拒绝,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在他的眼神里越陷越深。
　　白舒展的老妈住了一个星期,江夏一直陪着。期间,老太太一再督促他们订婚。为了让老太太放心,白舒展去买了一对情侣钻戒。江夏不接受,她说,女朋友可以假扮,但戒指不能随便戴。白舒展着急地说,戒指是假的,给老太太吃个定心丸而已。江夏心里一凉,戒指是假的,他的爱有几分是真的?最终,她把戒指戴上了。既然是假的,它便与情意无关。
　　送走老太太的那个晚上,江夏和白舒展在街上走了很久。终于,白舒展侧过脸说,做我的女朋友好吗?我妈是真心喜欢你。江夏低着头说,就因为你妈喜欢我吗?白舒展地抓住她的手,说,是我喜欢你,喜欢了两年。又说,这两枚戒指,它们不是假货,它们是金伯利的新款。
　　江夏心里暖起来,但旋即就泛起层层忧伤。沉默许久,她才鼓足勇气说,如果我骗了你,你还会爱我吗?其实,我没上过大学,也没考过英语6级,我只是个高职毕业生,两年前,被工作逼得走投无路,又想挣钱给爸爸治病,就花三百块钱办了假证,因为这个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说到这里,江夏哭了。白舒展把她揽到怀里,说,傻瓜,找女朋友不是招聘,不用看学历。
　　江夏后来问白舒展,为什么他没有看出她的破绽,白舒展说,我被你迷住了,哪里还能分辨真伪。这只是甜蜜的情话。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她作假,当初面试时,且不说她的证书做得有多粗糙,就凭她与他那段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他就认定她是来浑水摸鱼的。但是,她用善良和勤奋一点一点地打动了他,在他看来,那些品质比文凭更珍贵。
　　其实,他们初次见面的英文对话是这样的:
　　他说,小姐,你的软皮本掉了。
　　她说,我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
　　他说,我的意思是,你掉了东西。
　　她说,我在学校多次参加社团活动。
　　他说,如果你不捡起来它,保洁员会把它清扫掉。
　　她说,以我的能力,相信您能给我合理的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