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响过很久,刘一龙才磨磨蹭蹭地走出教室。他睡着了,梦见自己正坐在电脑前,玩着喜欢的游戏。虽然那都是以前玩过的,但能在梦中和它们相逢,还是让人感到高兴。
　　阳光很好,没有风,那暖暖的感觉仿佛是一件舒适的棉衣披在身上。操场四周的柳树上已露出了浅黄色的嫩芽,那浅浅的黄在阳光和风织成的背景中时隐时现,这让刘一龙莫名地想起王绵绵的笑容。他的心忽然像荡着涟漪的水面扔进了一粒石子。但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他仿佛看见王绵绵就站在不远的前方对着陈浩在笑。他憎恶那样的笑容。
　　从学校到家要穿过几片麦田。田野里很静,枯黄的底色正在泛青,抑制不住的绿像人逢喜事的笑容。有几堆黑乎乎的粪堆在地头,那特有的气味在空气中自由地飘荡。
　　刘一龙看到所有的东西都感到憋闷。有时他觉得这季节也和自己作对,阴沉沉的天,飘着若有若无的雪花,似乎所有的心事也在飘,飘到自己看不到、想不到的地方,那该有多好!还有,几天没上网了?再这样下去,他感到自己就要疯了。
　　一进家门,就看到了他不愿意看到的身影。那个人正在给兔子掏粪,满院子都是兔子粪的味道。他使劲喘了口气,压住从心里迸发出来的火焰。
　　妈。他使劲地喊着。
　　妈从屋里走了出来。放学了?我还没有做好饭呢。妈从神情到声音都传递着一种既让他满足又让他隐隐不舒服的歉意。
　　不知怎么了,近来妈的脸色很不好看,人瘦了很多,头上的白发似乎也多了。妈的白发从什么时候一下子冒出来的?他记不清了。在爸爸车祸去世后,还是自己大病一场的时候?他真的记不清了。有时看着那些长势旺盛的白发,他有些心慌,但看到妈妈平静而又安详的面容,他便心安了。可是今天,看着那个讨厌的身影,他对妈妈的不满像兔子粪味一样在阳光中发酵着。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往年春节一过,他便卷铺盖走人,家里只剩他和妈,日子过得平静而随意。可今年怎么了,难道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让他失去了工作?可村子里很多人年一过便离开了,脚步匆匆地远离了熟悉的家园,那斩钉截铁的挥手让很多待在村子里的人感到羞愧。他到底想怎么样?
　　妈一边捅着炉子一边问,上新课了吗?
　　上了。
　　老师换了?
　　换了。
　　换了新老师,要好好学了。别再去上网了,你爸今年可能不走,家里就少了来钱项,你得节省些了,不该买的东西就不要买。
　　妈,你别忘了,我爸死了。
　　你!你这孩子哪天才懂事?这几年,不都是他挣钱供你花,还有这房子,不是他,恐怕还是老样子。
　　妈的声音很低,但如一枚枚钢钉,敲在他的心上。
　　他是为他们家付出了很多,但他却感激不起来。哼,穷山沟里的人,本来光棍一个,来到这里,白白赚了一个好端端的家,他赚大了。唉,要是爸爸还活着……自己喜欢上网,很大程度上还不是因为他?在网上,可以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就像一个人浮在泡沫上,晕晕乎乎的,很舒服,很爽。那一刻,他会完全忘了爸爸已经不在了,忘了他永远都不喜欢的继父。
　　吃饭了。
　　听到妈的喊声,继父走了进来。随即,一股浓浓的兔子屎味浩浩荡荡地扑面而来。
　　啪!刘一龙使劲把筷子摔在桌上。你就不会洗洗?还让不让人吃饭?
　　我洗了。继父一脸无辜。我还洗了三遍呢。你闻闻。说着他把一双粗大的手伸到了妈妈的鼻子旁。
　　妈说,没味啊。可能是你的鞋,换了吧。
　　对,对,是鞋。说着他赶忙走了出去。
　　妈很有些不满地看着刘一龙说,你不小了,再上就是初三了,以后不准对他这样。只要我活着,他就是你爸。
　　哼。刘一龙看也没看妈一眼,继续吃他的饭。
　　近来,学校里对上网的同学查得越来越严。不光班主任亲自出动,据可靠消息说,班主任还发动了大批亲信做特务。这着实有些令人发怵。谁都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刘一龙很伤脑筋。要是自己家里有台电脑就好了。班里有电脑的同学不下十来个。他们让刘一龙羡慕得要死。三根腿(王玉明的绰号,因坐了一段时间的三根腿的凳子而得此美名)和砍不透(陈祥的绰号,爸妈常年在集上卖菜,没有时间管他,脖子上的灰有多厚谁也摸不准)家里并不很富有,但他们家里都有,在刘一龙看来,他们是班上的贵族。刘一龙去过三根腿家,三根腿没让他玩电脑,为了表示自己并不稀罕,他也没提出要玩,那时他可以去网吧啊,可现在自己成了岸上的鱼。
　　这天放学后,刘一龙对三根腿说,玉明,我们去你家玩吧。
　　王玉明看着刘一龙,很慢很慢地说,怎么不行?可玩是玩,不能开电脑。
　　刘一龙没有想到王玉明如此不给面子,心想不玩电脑去你们家干什么?再说了,除了电脑,你们家有什么好玩的?
　　王玉明明白刘一龙的沉默是什么意思。虽然数学老师说他笨得可以和猪论论家谱,但对数字以外的其它事情,他并不笨。他看着刘一龙很受伤的样子,赶忙说,我爸说不能让我家的电脑毁了人家的孩子,毁我一个就够了。
　　刘一龙气呼呼地走了。男子汉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心里有些怨恨王玉明,但同时他也有些恨那个他从没有喊过一声爸的继父。如果他有大本事,能挣很多钱,买个电脑也不成问题,瞧他那个窝囊样,想想这些他就有气。
　　不过,班里上网的同学越来越少了,让班主任逮住了,不光要打扫一个星期的卫生,还要天天交日记,反映自己的思想变化。谁都知道,那是班主任变着法整人罢了。在这样的“严打”下,谁再去网吧就成了大家关注的英雄,可这样的英雄越来越少了,最后,连班里最横的高峰都改邪归正了。用高峰的话说就是识时务者为英雄。高峰的话被部分同学视为真理,是啊,谁愿意和垃圾亲密接触一周呢。
　　这天,高峰约刘一龙去他外婆家看野鸡,刘一龙一听高兴坏了。更让刘一龙想不到的是高峰的话让班里很多同学都支起了耳朵,包括王绵绵。这些老师的乖乖生虽然不敢旷课去干老师不允许干的事,但对学习以外的事还是很感兴趣的,何况是去看野鸡呢。刘一龙看到王绵绵眼神春风一样拂过他们,那眼光里是羡慕是不屑,还是其它,他说不上来,但她那明亮的眼神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他很羡慕砍不透就坐在她的身后,等下学期,自己一定想办法和她挨着。看刘一龙有些傻傻的,高峰说,你去还是不去?刘一龙回过神来,赶紧说,去啊。
　　三根腿坐不住了。他回过身来,看着他们。
　　高峰想走的样子。刘一龙明白高峰为什么要约自己了。
　　三根腿有些迟疑地说,我也去,好吗?
　　你?高峰看着他,停了几秒钟才说,你还是别去了,人多了,目标太大,再说你骑车像赶毛驴似的,哪辈子到啊。
　　三根腿急了。我骑快点还不行吗?我还没见过真野鸡呢。
　　高峰看着远处不出声。
　　刘一龙一下子就明白了高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要不,回来你们去我家里玩一个小时的电脑,行吧?
　　好吧。高峰连一秒钟都没有迟疑就答应了。
　　高峰的外婆家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虽说路远点,但很好走。所以除了上坡有些费劲,他们并没有觉得怎么累。三根腿很少出门,他看到沟沟坎坎的山岭,被野兔子挖出的洞,心里充满了好奇,他说我们星期天再来玩,好吗?
　　刘一龙看着高峰。
　　高峰看着刘一龙,一边眨眼,一边说,那就去你家玩两个小时的电脑。再来的时候,我带上我的霹雳王,说不定还能捉到野兔子呢。
　　三根腿高兴得简直要从车子上摔下来。吓得刘一龙赶紧来个急刹车。
　　三根腿说你的霹雳王真的能越过柴垛和墙头吗?
　　刘一龙说,我见过的,霹雳王真的是太厉害了。其实刘一龙想说不就是一条狗嘛,但此情此景,假话比真话来的更自然。
　　高峰很自豪地昂着头,脸上写满了骄傲。
　　山岭上已经有很多人在忙了,他们有的往地里运粪,有的在翻土,还有人在果园里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