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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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辉的盲目之白,将成为我的命运。
  ——博尔赫斯《谜语》
  1
   叶子走在八月的天光里,心里充满凛冽的气息。
   这一天,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依旧是满满当当的人,成群结伙的人,胸无城府的人,快快乐乐的人。阳光平和地照着所有的人,只有叶子感到了冷。冷不怕,她想到没有什么或者谁能够阻挡得了她行动,这场预谋以久的谋杀将如期完成,她开始兴奋。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是刘丰。
   叶子气恼地想,应该关掉电话的。
   叶子说:你准备好了吗?
   刘丰说:叶子……
   叶子说:……那就我一个人去好了。
   刘丰说:不,还是一起吧。
   叶子知道,刘丰最终会听她的,会按照她的计划行事,他爱了叶子这么多年,几乎从未违背过她的意愿,包括这场谋杀。刘丰犹豫过,劝阻过,无济于事。刘丰和叶子心里明镜似的,如果能停止或劝阻得了,她叶子也就不是叶子了。
   她快速回到了家里,乍从大太阳下进了阴暗的平房,眼睛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母亲的声音从模糊中传来。
   不是说要出差了吗?
   是。
   什么时候走?
   现在。
   啊,那我赶紧给你做饭吃。
   好。
   母亲进了厨房,饭菜的香味很快就飘了过来。
   叶子拉出黑色的背包,从衣柜下面掏出塑料纸紧紧裹着的东西装进去,她穿了件白色的无袖衫,在镜子里照了照,又换了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叹了口气。
   快速吃完饭,叶子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着院子里漫漫移动的光影。母亲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叶子看着母亲的身影和焦虑的眼神,心像被雨水打湿了似的,有些发潮。妈妈,很快,很快就结束了,到那时候,妈妈,我们再也不要在这尘土飞扬、臭气熏天的城市里呆着了,我们会找一个谁也不知道也找不到的地方,我要让你过清静舒心的日子,你的女儿还是几年前那个生动活泼的女儿。
   太阳渐渐偏西了,给院子抹上了一片阴影,院边上妈妈种的几棵芍药花在阴影里慢慢抬起头来。
   时间还宽裕,但叶子一刻也等不得了,她抓起黑色背包,快速出了院门。
   刘丰果然在老地方等着她。她看着刘丰的眼睛,心里有点儿疼,这个男人,爱了自己这么久,对她几乎没有任何要求,而她将带他涉入死亡之约,然而,也顾不得了。谁让他爱上我呢,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本身就是错。
   刘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肃穆,但没忘了给她拉开车门。
   他们的黑色桑塔拉迎着已经不再炎热的阳光,快速进入了高速公路。
   叶子看了看表,路上几乎碰不到其他车辆,比预计时间早了。
  2
   徐克的心情如八月的天气一样亮丽,他一边想象着见到“行走的女鱼”时的情形,一边哼着歌。一身轻松地将他那辆黑色奥迪A6弯上高速公路时,舒坦地叹了一口气。
   出发前他就对手机做了个小动作,现在所有的电话打进来,一个洋派十足的女人就会告诉他们:你所拔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还是高科技好啊,曾几何时,他和朋友们都抱怨,随着高度文明来临和高端科技的发展,人是越来越没有自由可言了。冯小刚的一部《手机》,是多么纯粹的黑色幽默啊,道尽了男人的千般苦万般愁,也为在困惑和迷茫中挣扎的女人指引了方向。他们抱怨冯小刚不给男人留条活路,后来,徐克又从《手机》里看到了希望。他充分利用这部片子的热播,给自己的妻子冯逢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徐克对自己说。如果换了其他女人,可能会现炒现卖,用《手机》里女人的手段来对付自己的丈夫,而他的妻子冯逢却不会,如果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看了电影后也就没有了,他认为冯逢是一个活得矫情和虚妄的女人,她不屑于用普通女人的手段来对付他。
   徐克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愉快,身后所有的烦琐事都搁下了。举重若轻,他认为不是一种能力,而是一个中年的、成功的男人所必须具备的素质,不具备这个素质,其余免谈了。
   车子好像懂得他此刻跃动的心情,也是撒了欢的奔跑。黑油闪亮的路面如他的前程,似锦般平展展地铺呈在他的面前,他所要做的,只是把握好手中的方向,兼顾两岸的风景,轻轻松松地向前奔去。
   时值8月,万木沉静,瓜果飘香,正是大西北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人生正值鼎盛,时令正当繁荣啊。徐克心里冒出这么性感的词句,自己不由得笑起来了。
   他对着倒车镜再次打量了一下自己,一个48岁的看起来只像刚刚40出头的英俊男人,脸上线条清晰,肌肉紧致,五官协调,笑容迷人。他是一个比较挑剔的男人,对自己却是十二分的满意。他用时下的网络语言说:我可不是一个中年油腻男噢。
   他再一次想象这个“行走的女鱼”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她怎么就能够一上网就紧紧揪住了他的心呢?他凭感觉觉得“行走的女鱼”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因为在言谈之间她总是在充大,这足以说明问题。如果一个女人年龄真是不小了,那她还是会在乎,无论多么洒脱的女人,美人就更不例外。
   他们在网上认识有两个月了,有一天他给远方的朋友发了信息,不见他回信,他刚要下线,就见一个叫“行走的女鱼”的人找他。也是机缘巧合,他那天刚好有时间,就点了同意,立即就看到一个大眼睛的美眉进来了,她先是嘻嘻哈哈地打招呼,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他都应接不遐了,他說:你把我当百科全书了?
   “行走的女鱼”说:诲人不倦嘛,我就好为人师,如果你不想让我问你,那你问我好了,我保证问一答十举一反三好不好?
   徐克不由得笑了,透过蓝色的电脑屏他几乎看得见小姑娘调皮的笑脸。    两厢情愿的网上聊天,很快就成了互相挑逗和打情骂俏。说句心里话,徐克看得出“行走的女鱼”年龄不大也是从情感试探入手的,她是一个还没有伤疤的青苹果。
   在他徐克的生活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女人。年纪轻轻就是报业集团的老总,谈笑有政要鸿儒,往来无经济铜臭。人生得意须尽欢嘛,无论是多么自命不凡的女人,都会对他青睐有加,这个自信他是一直有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痴迷一个网上的女孩,尽管连这个女孩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可是,自从两个月前认识她之后,他就有一种“放不下”的心情,每天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寻找那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动漫头像,而“行走的女鱼”每一次都不会让他失望,准时会出现在他的点击里。到后来,如果有一天太忙没有顾得上上网,心里就空落落地悬着,放不下来,“行走的女鱼”告诉他,她是一个喝酒的女人。当天晚上的宴席上,他一改往日最看不得女人喝酒的态度,和自己的一个女属下碰起了杯,让他的属下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就在一个星期前,“行走的女鱼”告诉他:她最近心情不好,不想多说话。果然就有一个星期不见了她,他还是每天准时打开QQ,总是看见她灰着一张脸,忧伤地望着他,他的心就像被水浸泡过的海棉,沉沉的又湿湿的,饱满了不可名状的爱意和牵挂。昨天,她终于又上来了,她居然没怎么推辞就答应了和他见面,她说,那好,你就到郊外都悦山庄来找我吧!
  3
   车门打开,刘丰抓住叶子的胳膊,看着她说:
   叶子,我不在乎,他对你始乱终弃,那都是我认识你之前发生的.我说过,我爱你,我不会在乎的。
   叶子轻笑一声:可是我在乎。
   刘丰:……叶子,也许贞洁对有的男人是重要的,也许对我也是重要的,可是我更看重的是你这个人……
   叶子说:我说过了,我在乎。她轻轻推开他的手,下了车。
   郊外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她乌黑浓密的短发忽啦一下子扑在脸上,如一张突兀的手。叶子回头向刘丰摆摆手,让他走。
   车扬起一片尘土,刘丰从倒车镜里看着站在尘土里的叶子,心一下子被酸楚淹没。他不忍心就这样将自己心爱的女孩丢在这偏僻的地方,她才只有二十四岁,她将独自完成一场谋杀啊。
   车又倒了回来,刘丰跳下来,二话不说,抓着叶子的手就要上车。叶子气愤地摔开他的手说:你疯了?
   刘丰说:我没疯,是你疯了,叶子。我们走吧,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但这不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过和别人一样的日子。
   叶子挣开她的手,冷冷地说:你别妄想,如果有他在,就不会有我,这你知道。
   刘丰放开手。他悲哀地看到,无论叶子还是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叶子说:刘丰,你帮帮我吧,等这事一结束,我一定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在帮我、在关心我、在爱着我,事到如今,除了你,我还能去求谁,你说还有谁?
   刘丰痛苦地摇了摇头,无奈地回到车上,这一次,再没有犹豫,车子快速向前开去。
   刘丰,对不起,对不起你了!
   叶子等看不见了刘丰和那辆黑色的轿车,才毅然回过头来向都悦山庄对面的树林里走去。
   时间还早得很,如果刘丰得手,那么,她叶子就没有再去都悦的必要;如果刘丰失手,那她更不能让都悦人见到她了。对于都悦山庄里的任何人来说,她,叶子,是从未出现过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她短短的二十几年生命里,没有太多的人和事留下什么印记,除了他,徐克。
   她重新开了机,给余婧婧拨了电话。
   电话通了,过了好长时间,传来余婧婧有些怪异的声音。
   婧婧姐,你怎么了,病了吗?
   啊,是叶子,我没病,我在睡觉。
   你想去逛街吗?
   想啊,太好了,我收拾一下,老地方见。
   叶子听着余婧婧一本正经的声音,在心里说:做得好,婧婧姐。
   叶子说:那好吧,老地方见。
   然后,大约不到一秒钟,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叶子犹豫了一下,接了。
   叶子说:是冯姐吗?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取下电池。结果和叶子希望的一模一样。她觉得老天会保佑她、保佑他们一切顺利、如愿以偿。
   她坐在樹林里一块干净地坡地上,看稠密的胡杨枝繁叶茂,有不知名的鸟儿在耳边鸣叫。起风了,风穿过树林,像急行的脚步。汗开始浸湿了她的黑色衬衫,太阳落了,余辉将明亮的金色渡上树干和树叶,树林变得迷幻神秘起来。
   太阳一落山,风就开始变得冷了,叶子重新装上手机电池,开始焦躁不安。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不知刘丰得手了没?她这会儿特别想听到刘丰的声音,她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一个人站在杂技台上,身边没有声音也没有人,观众离得很远,她将独自开始自己的游戏。她有准备,但还是想听到刘丰的声音,这个恐怕是唯一爱她的男人的声音。
   夜深了,刘丰没有任何消息。这足以说明刘丰没有背叛她,他一定按计划做了,并且成功了……
   叶子快速地出了树林,没想到树林外面的世界比树林里面更加的黑。夜静得出奇,除了风发出的尖利的叫声。公路上看不见任何车辆,天上有星星,闪着诡异的光。如果她从没来过都悦,一定会被吓到。然而,当去年刘丰带她来时,她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山庄,它的外型在白天显得精巧夺目,到了夜晚,一下子就变得巨大无比,如一头伺机待发的野兽。
   都悦山庄静伏在树林的边上马路的下方,远处人工挖出的湖水已经干了,零零星星的水滩如碎玻璃,又像窥视的眼睛。
   叶子看着自己像幽灵一样穿过种着密密竹子的后院,向唯一有亮光的地方走去。
  4    当徐克挣扎着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看到的不是八月午后满目的阳光灿烂,而是阴暗的黑夜,稀落的星光愈发映衬得夜的深沉和幽远。
   为什么是黑夜?好一阵子,他才从浑然中清醒:他出事了!他的车子出事了。他是从一个高坡上掉了下去,他被摔昏了。他试着动动手脚,他的左胳膊没有任何感觉,他用右手去抚摸了一下,断了。
   他摸了一把麻木的脸,抹到了一把血,同时,疼痛也被他摸醒了。
   正当他沉浸在对“行走的女鱼”的想象中时,迎面飞快开过来一辆车,在没有任何表示的情况下,紧压着他的A6开过来,眼看着就要撞上了,他叫喊了一声,脑袋出现片刻的空白后,立即恢复了意识,他立即猛打方向,车子就向路边的沟里冲去。好在先撞在一棵大树上,车没刹住后才冲向沟里,冲力被拦截了,才不至于车毁人亡。
   徐克惊魂未定,解开安全带,试着坐起来。还好,腿部摔伤不严重,没有伤着骨头。他从车里爬出来,借着星光看见他的车如同一只变形的怪物,毫无生气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慢慢向公路爬去,他的左腿使不上劲,他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就是说,他整整昏迷了四个多小时。当他终于到了公路上时,他才感到恐惧,公路上几乎没有来往车辆。这条通往都悦山庄的公路是专为了这个山庄才开发的,周围几十里没有人家,回去是不可能的,只有继续向都悦山庄走。
   他浑身上下、特别是断了的左胳膊开始发出刺骨疼痛,疼痛没有间断过,只是他才从长长昏迷中醒过来,恐惧麻木着他的神经,这时,他渐渐清醒了,疼痛就如一头伺机报复的恶兽,向他张开了血盆大口。他一步步向前走,风的脚步越来越重了,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有没有过路车。
   电光一闪,他的眼前出现了那辆迎面而来的黑色车子。他怎么也想不起它是一辆什么车,车牌号是多少,当时,他除了害怕就是害怕。这时他才明白,这个车子是故意冲他而来的,车子的主人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活路,那么,是有人故意要杀我?
   天啦!谁要杀我?徐克感到有一盆冰水劈头浇下来,整个人都僵了。他心里明镜似地看到:他经历了一起未遂的谋杀啊!他几乎迈不动步子了,脑子一片混乱,他对着夜空喊:谁、是谁、谁要杀我?
   他的声音立刻就被黑夜吞没了,只有余音被过路的风裹夹着倏忽即逝,发出陰森森的气息。他在脑海里,将他的人生快速翻过。他有时难免争强好胜、意气用事,处理事情时很少顾及他人感受,就算他有错,但也错不容死啊!
   这时,身后传来了汽车声,他从万念俱灰中苏醒过来,挡在路中央,举起右臂边摇边叫喊,车停了下来。司机四下里看看,确信他是一个人后才让他上了车。
   他像见到亲人一样握住司机的手,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哪里知道,自己是黄泉路上走了一遭的人啊!
   徐克到了都悦山庄时,已是半夜一点多了,山庄里没有医务室,只有一个小药房和小卖部,主人已经睡了。司机帮他敲开门,只有止痛药和红药水,小药房的老头和司机笨手笨脚地给他胡乱上了些止疼药,擦了红药水,把他抹得更加惨不忍睹。他胡乱开了一间房间,临走他没忘了问:今天下午有一个叫小鱼儿的姑娘来这里吗?
   服务员明确地告诉他:没有。
   他还不死心,想了想又问:那有没有女人入住?
   大堂依然明确地告诉他:没有,今天只有两个男人来。
  5
   叶子感到眼睛要流出血来了,她本以为刘丰已经得手了,因为不放心,在离开都悦时,她不知不觉潜入到都悦山庄,可是……可是……她透过昏黄的光线,如见到了鬼似的,她竟然看到了徐克!
   刘丰,你这愚蠢的男人啊!
   徐克有些狼狈,往日里那沉静洒脱的样子没有了,他的脸上明显受了伤。他只是受了点伤,他没死!
   叶子觉得他此刻并不如她千遍万遍的想象中那么强大,那么无敌,那么不可一世。如果他早知道不可一世的徐克也会有今日,那么他会面对她叶子的眼睛时,有哪怕一丝儿的怜惜吗?
   不会。
   他是不懂得怜惜的男人。
   那么,好吧。
   叶子的脚步像只猫一样,轻轻地向徐克靠近。
   她刚好听到徐克在问服务员的话。
   叶子不由抿起了嘴唇,一丝笑意浮到脸上来。小鱼儿小鱼儿,谁是你的小鱼儿?
   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穿过厚重的黑夜,在她耳边炸响:小鱼儿,我的小鱼儿。
   叶子知道,那是妈妈的声音,那个一辈子命运悲苦的女人,她才是妈妈唯一的小鱼儿啊。
   她的眼睛干涩疼痛,可她就是不能闭上,哪怕就一会儿也不行。
   她好像在发烧,单薄的衬衫在风里瑟瑟发抖。如果有可能,此刻她真想躺进妈妈的怀里去,然后放心地闭上眼睛。可是,她不能够,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开始,她的生活里就没有了安静和放心,焦虑如一只巨大无比的手,紧紧扼住她的咽喉,她吃不好饭,睡不着觉,无论上班还是闲呆着,徐克的身影无时无刻就会出现。他一直是英俊的,面带笑容的,可是,他的脸上有一把锋利的刀哩。
   徐克,我倒是想做你的小鱼儿来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到另一个世界去找你的小鱼儿吧!
  6
   徐克的手机不知摔哪了,他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天聋地哑了。他平躺在床上,将断了的左胳膊放在身侧,咬牙忍受着刺骨的疼痛。也正是这疼痛,让他的意识始终保持着清醒,他开始搜索认识的、熟悉的、和有交情的、他的同事等所有人,谁要置他于死地?
   疼痛和搜索中,时间还是过得太慢,他现在如同受苦人民盼解放一般地盼着白天的来临。恐惧和疼痛使他毫无睡意。
   他开始发烧,浑身疼痛难忍,他爬起来,在墙角找到水瓶想喝口水,水瓶是空的,他慢慢挪到走道上喊:服务员,给我送瓶水来。    喊了两声,听见很遥远的地方答应了一声,他就又挪回到床上。过了很长时间,他在疼痛中迷糊了一会儿,似乎听到嘭一声关门声。他惊坐起来,这时他看到暧水瓶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想,原来是服务员送开水的声音。
   他挣扎着爬起来,他感到比刚才更难受了,他的手抖得都抓不住水瓶了。好不容易倒了水在水杯里,还没来得及喝,就撑不住了,只好再平躺下。这时他好像又睡着了,在到处找水喝,每次经过千辛万苦找到水刚要喝时,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阻碍。当他再次从半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时,窗外有了鸟叫声,白天终于要来临了。
   他伸手去端水杯,水杯不小心打翻在地,发出刺耳的破碎声,他轻骂一声,挣扎着起来。这时,他看到地上的水发出滋滋的叫声,冒着小泡,并发出甜腥腥的气味。
   徐克一下子瘫坐在地。
   水被下了毒!
   他从震惊中坐起身,百思不得其解,是服务员要害我?他今天第一次见到我,对我有什么仇恨,难道是要杀我的人追到了这里?他惊出一身冷汗,好在天快亮了,等天一亮,山庄就会有人,他就会乘车迅速离开这个死亡之地。
   山庄是安静的,在他未醒之前,他似乎听到有汽车发动的声音。但此刻一切已归于平静,只有树木在风中沙沙作响。
  7
   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动着叶子非得要再见徐克一面不可。她还在爱着他吗?
   不。叶子打了个冷颤。也许,之前是爱过的,非常痴迷地爱着他。无论他怎样对她,无所谓,她的爱本就与他无关。但是,如果将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牵扯进来,她就不能再失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不顾危险,非得要看一眼徐克的原因。可这个念头如一团火烧着她,她思绪狂乱,神经发烫,她说:我是要亲眼看到他死!
   立刻,她安静了下来。
   来到花园,看见一架花匠修树枝用的方型梯,就靠在回廊底下。她轻快地爬了上去。二楼是绕窗户一圈的宽大回廊,所有的房间几乎都是空的,她一间间开始寻找目标。
  8
   猛然,徐克看见一张苍白的脸从玻璃窗上向他的屋里看。见鬼了,这是二楼啊,窗口哪来的人?自己看来是吓破了胆。
   他还是忍不住走近一些,借着黎明前微弱的天光想看清楚。
   “砰”一声巨响,只见眼前的窗玻璃如花般盛開一片裂纹,他的左脸颊热乎乎地被什么东西划过,血就顺着他的脸颊快速流了下来。他摸了一把,手指一片火热:我中枪了!疼痛总是比他的恐惧来得慢些。
   他的左脸呈开放型的伤口,子弹穿过脸颊,留下它决然的痕迹。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快走、快走,快离开!
   他顾不得满脸的伤痛,如同受伤的野兽,狂奔而逃。
   山庄是徽派建筑,曲曲折折的走廊,不明就里的楼梯,不一会,他就迷糊不辨东南西北了。他已疲惫不堪,刚想喘口气,他听见水塘旁的一片竹林里,有人的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昨晚出了车祸时,他是那么渴盼能看见一个人,此刻,他最怕见到的也是人。
   他顾不得疼痛,伏在一棵大树后。一会儿,他悄悄转过了一个弯,看见树旁一个小门,他没多想,推开门走进去。立即一股呛人的焦炭味扑面而来,他穿过空旷的黑乎乎的长型房间,从另一扇出去。走出去了,他又折回来,顺手抓块煤块,使出浑身的力气扔出去,树丛里立即传来一声轰响,他悄悄折到锅炉房里。这里有一个只可容一人的空间,可以隐身,但却是死角,如果凶手杀个回马枪,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浑身疼痛乏力,一步也不想走了,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听天由命了。无意间,他看到大锅炉的弯曲处,离屋顶很近,人上去恐怕连腰都直不起来就会碰到屋顶。他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后退到门口看过去,果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如何上得去!要在平时,也许不难,但现在他受了严重的伤,浑身抖作一团,无论如何是上不去了。
   他走到锅炉下,再三度量了一下,他用一只手攀住裸露的管道,身体刚悬空就忍不住疼痛松开了手。此刻他恨自己不能身轻如燕,虽然没有发福,因为锻炼少了,身体笨拙不堪。当他再一次攀住时,他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向锅炉房这边走来,他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一急之下,居然一条腿搭上去了!刚把身子爬平在管道横档上,就听见门被推开了,脚步越来越近了,他屏住呼吸,双眼紧闭。
   来人在屋子里搜寻,当看到他刚才藏身的那个死角时,显然认定他就在那。徐克将头侧着平贴在横档上,他的脸颊上一阵刺痛,几乎让他背过气去,他不知道凶手是不是看到了他,徘徊了好一阵子,忽然,又快速地离去了。
   汗湿透了他薄薄的衬衣,他一动不动地爬了不知多长时间。确信来人已经走远了,他才挪动了一下快要僵掉的四肢。
   到底谁要杀我?
   这个问题比恐惧更加让他难以忍受。
  9
   他不见了,消失了、蒸发了?
   懊悔让叶子喘不过气来了。这支枪,费了不知多少周折才弄到的,几乎和真的一样,卖主保证它具有杀死一头牛的杀伤力。她也不知偷偷练过多少次的瞄准射击,关键时刻,还是失手了。
   当枪口对着徐克脸的一刹那,叶子的心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颤抖了一下。也许,这就是唯一失手的原因。
   老天不会开这样的玩笑吧,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徐克,除非你上了天入了地,否则,你逃不了的!
  10
   徐克一直坚持到天黑以后,他才从藏身的地方下来,还在那个死角里坐着。他又饿又冷又疼痛,他在脑海里反复在问:谁,是谁?
   他将他认为可能要杀他的人用排除法排下来,有三个人最有嫌疑。
   天啦!一个就足够了。想到这三个生活在他身边的预谋已久的杀人凶手,他后背发麻。他是多么地无知啊,居然还能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自得其乐地活着!他能够平安地活到今天还没有死,他认为都是因为老天的保佑,算是个奇迹了。他擦了擦脸上渗出的冷汗,将右手放在胸口,默默地说:老天啊,求你保佑我吧!    这三个想要他命的人是:他的妻子冯逢、他的同事刘同新、他的情人余婧婧。
  11
   冯逢冷眼看着徐克,用一支牙签反复在剔着细密的牙缝。徐克没有看她,但她知道,他有一雙眼睛长在身体之外的什么地方,那双眼睛没有放过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她眼睛里那冷冷的光芒。
   如果没有二十几年的婚姻生活,没有因婚姻生活所生出的磨擦拉扯,并由磨擦拉扯而生出的阴暗和冷漠,单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看徐克,徐克真的是无可挑剔的男人。可是,他们有这二十几年的婚姻,徐克做了她二十几年的丈夫,她的心是从一点一滴的折磨里被刺伤得如蜂窝莲蓬一般了。
   冯逢心里最清楚,如果没有她父亲这个背景,徐克会爱上她?当时的徐克大学刚刚毕业,空有一腔热血。如果这腔热血遇到能够让它存活的土壤和环境,它就会化蛹为蝶,开花结果;如果遇不到,它只会化作一摊污水。到最后满腔热血化成一口痰,如果没有机会吐出,就是憋死自己的罪魁祸首。
   在同学的家里,冯逢和徐克不期而遇。徐克就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进攻。
   她怀疑她和徐克的相识是一个预谋,但徐克给她的感觉不是这样,是他们有缘千里来相会,是他们一见钟情。
   婚后,徐克很快由一个小报记者被调到党报政理部当副主任,不到两年又调到广告处任处长,很快又回政理部当主任。此时的徐克已经不同于从前了,他在外人面前是那么平易近人、通情达理,可一回到家,他的脸就阴了,除了不得不说的话,很少再有交流,他对他们家里的人甚至对自己的女儿都很冷淡。有一次母亲骂他是一条喂不熟的狗,女儿学给他听,当时气氛很尴尬,全家人都不吭声,徐克仰头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可乐的事。但冯逢却发现徐克的眼睛里有一股冷气,如刀一样闪着冰冷的光芒。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没有夫妻生活了,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两人睡一张床,却各居一边,这之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一样无法逾越。睡梦中他的被角触着她,他都会快速地撤离,好像她是一个麻疯病患者。
   冯逢一直怀疑丈夫徐克有外遇,但她也只是怀疑,不去翻他的口袋,不去翻他的电话。她想这些都是徒劳,如果他真有外遇,凭徐克的聪明,能让她轻易翻着了?
   徐克有一次专门买了《手机》VCD在家里放,她也看了,她对徐克的用心了然于胸,由此她就确切地认定徐克是有外遇了。也许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去年三月的一个晚上,乍暖还寒的天气。她正在卧室里整理衣服,她刚想出去,徐克叫住她说:哎,我们谈谈好吗?她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站在他面前。他半靠在床头,清洗过的脸在台灯下晶莹发亮。
   谈什么?
   徐克用手拍拍床边,让她坐下来。这个看似无意识的动作,几乎让她流下泪来:这个男人是那么周到温存,被他爱上的女人该是多么的幸运啊。
   冯逢侧身坐在床边,强压住心头的悲伤,平静地说:谈吧。
   徐克没有看她的脸,只是盯着台灯光晕里的某一点说:我们离了吧。
   冯逢几乎听见了自己的冷笑声:好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今天得志了,猖狂了,就忘了是谁给了你的今天?
   冯逢抽搐了一下嘴角,然后平静地说:你想都不要想了,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不要太天真了!
   徐克没有再说话,眼睛还在盯着灯晕里的某一个地方。但目光里有些什么隐去了,隐在昏黄的灯影里去了。
   三月平静地过去了,四月平静地过去了,很长时间过去了,离婚的事徐克再也没有提起。但徐克公然可以在外边过夜了,冯逢知道,她如果过问他的行为,他就会再次提出离婚的事,所以冯逢只字不提。既然没有了爱,追究又有何益。又想:既然没有了爱,又为什么不去面对离婚?
   回答却是肯定的:不。正因为没有了爱,才不能让你去逍遥自在,我做了你徐克的垫脚石尚有其可,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都成了你的垫脚石了那就不行,我可以没有爱,但不能没有尊严。你可以原谅一个人的感情背叛,你怎么能够原谅一个自己碗边上哺育出来的狗的背叛?
   冯逢知道,徐克可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主,这个话题远远没有结束,他们看似平静的生活下面,埋着一颗定时炸弹,你还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炸响。
   徐克的行为越来越过分了,冯逢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想逼我?门都没有,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徐克别想过舒坦的日子!
   在一个雨夜,徐克半夜回来时喝了酒,他不用自己的钥匙,按门铃,深更半夜,铃声大作,冯逢起来开了门,徐克看着她说:你不想给我开门?
   冯逢说,你自己不是有钥匙吗?
   有,老子不想自己开。
   冯逢说:不想开就不要回来打搅别人,一句话还没说完,徐克一把抓住冯逢的头发,搡倒在地,用脚踩着妻子的脸说: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你说说看。
   冯逢一声没吭,静静地在徐克的脚下躺着。空气是冷的硬的,仇恨的炸药就在这一刻引爆。
   徐克放开了手脚后,冯逢爬起来,走进卫生间,开了灯照了照镜子。她没忘了用梳子梳平头发,梳子上就缠绕着好大一缕头发,她用手拉下来,装在睡衣兜里。她回到卧室时,看到徐克已经酣然入睡了。
   她站在徐克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一个念头伴随着清晨的亮光,照进了她的心里,照得一片通亮:我要让你死,徐克。
   然后,她走到另一间屋里去,拨了一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冯逢说:余婧婧,我们明天见个面,你约上叶子。
  12
   其实,刘同新和徐克曾经是不错的朋友,两人年龄相仿,兴趣相投。不同的是,他俩有着截然不同的奋斗历史,徐克是幸运儿,他和高官的女儿冯逢的结合,让他至少少奋斗了十年,而刘同新却是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了上来的。而且每一个脚印里都渗透着他的心血。这是刘同新自己的说法。    他比徐克早几年到报社,从实习小记者做起,从豆腐块写起,到后来成为报社一块品牌式人物。其中的辛酸不说也罢,只要是奋斗过的人,只要是靠自己奋斗过的男人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出生在一個风景秀丽的西北小城,再好的风景不抵大城市落满灰尘的街道。他的父母是小城郊区的农民,父亲在他13岁时就去世了,是母亲靠拾破烂供给上完初中上高中,最后读完大学。那时候的大学生还是比较值钱的,因为他在学校就入了党,好几家单位都想要他,他最终选择了报业,与自己儿时的梦想有关。小时候,他认为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的工作,就是当一个无冕之王——记者,敢说别人不敢说的事,敢横刀立马,打报不平,是人世间正义与公平的化身。
   他还记得,当他揭露一个村长横行霸道、抢占一老人宅基地,以致将老人打成重伤的纪实报道《村长横行——谁与我做主?》在省报全文发出后,受到了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事件查实后,迅速地处理了该村长,全村的人将一面锦旗送到报社来,老人看见他就跪下了。后来,那些无权无势的农民有了不平事,就直接把信写给他了,把他看成是为民请命的包青天了。
   他所有的奋斗和努力都是在这份被信赖的感动中完成的,他从一个小记者到主任记者到部门领导,每一个台阶上无不烙下他艰辛的足迹。
   前年,报社实行改制,合并成立了报业集团,当时最有力的竞争者有三人,一个省报政理部主任张兢,一个是任广告处处长的他,一个就是徐克了。
   谁都无法忽视徐克的存在,他是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又是一个置人于死地的对手。他的历史,明明确确就是一出当代陈世美的翻版,但他人格的力量又不容你对他的品性有所小觑。刘同新承认自己恨徐克的理由不够光明磊落,其中嫉妒的成分占多数,可凭什么一个人仅仅因为一桩没有爱情的婚姻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他费尽心机才能得到的?他必须行动了,他先是不经意地请客吃饭,从他的属下开始,然后是处以上干部,最后是报社老总。这请客的学问是太大了,他总是暗自感叹说:都能写部书了。
   报社上下,他的人气一路飚升,原先对他有偏见的,认为他比较阴的人也对他露出了温和的笑脸。
   他在广告处,报社一年的广告收入好几千万都要经过他的手,他认为自己是很小心的了,然而,不早不晚,还是出事了。反贪局审计小组不早不晚,正在考察他们的时候,进驻了报社。一时间传言乱飞,最终虽没有查到太大的问题,但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他刘同新没戏了。中国人长期习惯于有罪推论思维,这一查,就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徐克面不改色心不跳,依然风度翩翩,一步不乱地踩着点升到了报业集团的首脑去了。
   刘同新坚定地相信,这出戏的幕后导演是徐克。他在一个又一个失意痛苦的难眠之夜,养育成熟了对徐克刻骨的仇恨。
   儿子刘丰目睹了父亲走向失败的全过程,刘丰看着痛不欲生的父亲说:爸爸,你不是徐克的对手。
   刘同新说:是吗?那好,徐克,咱们走着瞧。
  13
   余婧婧所拥有的不仅仅是漂亮,这点她最清楚。她的气质和才华也是有目共睹的。她做完了向春阿胶厂的报告文学稿件时,已经是11点多了,她狠狠伸长了腰干,吁出一口气,然后轻松地笑了。她拿出电话看了看,没有信息也没有未接电话,这时她才意识到,她的电话不响已经时间好长了,她用坐机拨了自己的号码,立即响起了熟悉的歌曲,电话没有问题,那是怎么了?从来没有过的一种状况。
   尽管时间已经很晚了,她还是忍不住拨了徐克的电话,电话里立即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怎么回事呢?他也没说要出远门啊。
   他们是星期二见的面,今天是星期五了,整整三天了。当时是在他们自己的小屋里,房子是去年徐克给她买的,她为它起名叫“云雨轩”,她还开玩笑地说:从此风声雨声做爱声声声不堪入耳啊。逗得徐克哈哈大笑。
   星期二下午,她早早就回家等他,还给他做了爱吃的酸菜鱼片和清炒菜心。他去洗澡了,她已经脱了睡衣上了床,将他半边的被子打开,如同她热烈的怀抱,热情地等待他的到来。
   结果这一次是从来没有过的匆匆草草,没有开场白也没有闭幕词,他简直变了个人似的大汗淋漓着跌下她的身子,她问他怎么了?他说:太累了。
   她赶紧起床准备饭菜,她想,他可能是累了,原来一个多么细致入微到意味深长的男人,变得都不认识了。
   吃完饭睡下后,她体贴地说:这几天就别来了,好好休息一下,正好我也有篇稿子要赶出来,星期五再联系。
   好的。
   然后,徐克就睡着了。看着身边这个英俊的男人,余婧婧的心是十分满足的,她永远忘不了初次见到徐克的情形。
   那是报业集团新春联谊会,省委常委、宣传部长也出席了会议并和大家一起共进晚餐。这时徐克已经是报业集团主管业务的副总裁了,他主持会议并发表了激情澎湃的即兴讲话。余婧婧虽然工作了半年多了,但还没有机会见到徐克,她的惊喜溢于言表,她问身边的同事:这老帅哥是何方神圣?当她得知他就是早闻大名的徐克时,余婧婧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他就是徐克,徐克就是他?
   刚进报社时,关于徐克的逸闻趣事就不断传到耳朵里了:说有一次他和几个同事出差,其中一个女同事的丈夫打来电话,正好被他接上了,他说:她正洗澡哩,你等会再打。那边问,那你是谁?他说:我是她叫的服务先生,正给她搓背哩,说完就挂了电话。害得女同事回家和丈夫打架。
   还有一次,他在酒桌上碰到一个酒量惊人的女人,当主人介绍说:这是徐克徐老总、这是某某某时,那女人故做惊讶地说:久闻大名啊!他也故做惊讶状:大闻酒名啊!
   还有一次他碰到一女的,那女的觉得自己是美女加才女的路子,说话牛皮哄哄的。他故意问才女:同志,你是哪个单位的?
   报社的。才女不屑一顾地回答。
   过了一会不见他有下文,那才女忍不住问他:你是哪的?    我是日报社的。
   等等不一而足,让人忍俊不禁。
   余婧婧觉得当时她肯定是失态的,她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他看,她觉得他的一切是那么合乎她对男人的要求,是那么完美无缺,以至于徐克也发现了有一个女孩一直在盯着他看。后来在大家互相敬酒一团乱麻的时候,徐克端着酒杯向余婧婧走来。
   当时她感到脚下的地开始陷落了,她朝一个无底洞里坠落。她的眼睛没有离开徐克的脸,她却觉得自己已经吓昏过去了。
   徐克说:你叫什么?
   她回答了,声音涩得难受。
   徐克的眼睛闪闪发光,这光却不逼人,是温暖的也是体贴的。他向她举了举杯子,然后自己一饮而尽。
   余婧婧也学他的样子一饮而尽。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实习期满了?
   她点点头。
   他说:你想好了要到哪?
   她摇摇头。
   他轻轻地说:明天你来找我。然后,他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走了。
   再后来的事就没有什么新鲜可说了,余婧婧觉得,所有的爱情,到后来逃不出两个注定的结局,一是分,一是合。但爱情的开始,却是千奇百怪的,世间有多少爱就有多少不尽相同的开始。
   他们不可免俗地陷入了爱河,爱得死去活來,爱得荡气回肠,爱得大汗淋漓,爱得悲悲怆怆。
   再后来,余婧婧快速的结婚又和丈夫离了婚,丈夫面对决绝的余婧婧,只要求将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给他。余婧婧也答应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徐克会和现在的妻子离婚,会欢天喜地的和她结婚,她是女人,她能感觉得出徐克对她的依赖和爱恋,她几乎都不嫉妒他的妻子,并对冯逢怀着奇特的同情之心。她真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她真为冯逢可惜,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你不把他抓在手里,那你这一生无论做什么不感到挫败吗?而她要做的,只是将手中的心线拉紧了时,徐克就是她余婧婧的了。
   都说女人是善变的,说这话的人对女人一点都不了解。一个女人,如果有了爱,十头牛都拉不回。而真正善变的是男人,只不过他们的善变隐藏在木讷的外表和迟缓的言词里去了。余倩倩发现徐克的变化是在三个月前,他神情的恍惚和身体的力不从心,无不昭示出他已经心不在焉了。
   她害怕了,不得不加紧了要他娶她的追究力度。她看着沉默的徐克想:为什么自己不能免俗,也会为了一个婚姻而焦虑?回答是:婚姻本身对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明显感到了徐克对她的背离。而此刻,唯一能保证徐克不会抛下她的,也只有婚姻了。
   她逼着徐克给她一个承诺,跟了他这么长时间,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他像垃圾一样地丢掉。她为他做了那么多,她决然丢弃了自己亲手筑起的家、丈夫,还有……还有那么小的她生命一样的儿子。
   她的心里充满了怨恨,情绪也变化无常。总之,她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徐克不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她只有死路一条,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无非落个鱼死网破。
   余婧婧和叶子曾经是好朋友,叶子莫名其妙辞职后,她才知道叶子单恋徐克的许多笑话。女人的本能让她觉得,她和叶子不仅能做好朋友,还应该是能够合作的好伙伴。
  14
   刘丰等了整整两天两夜,一直没有叶子的消息,电视里也没有车祸死亡等任何消息。原来说好不打电话,不发信息,只有成功了,才会联系。而且是叶子确定徐克死后才和他联系。
   徐克到底死没死?叶子为什么不和我联系?如果徐克没死,那么叶子会接着实施她的计划,她就会处在绝对的危险之中啊。
   到了第三天,刘丰几乎要疯了,他再也坐不住了,只好开着车向都悦山庄奔去。天阴沉沉的,没有一丝儿风,刘丰打开车窗户,又关上它,半道,他还是停了车。
   他有时真恨自己这犹豫不决的性格,打心眼里说,他希望徐克死,不仅仅为了徐克对自己心爱的女孩身心的蹂躏,更为了自己那痛苦失意的父亲刘同新。
   明明是心急如焚想去都悦山庄,可一想到叶子那冷冷的目光,他又退缩了。她不想坏叶子的大事,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叶子唯一的依靠和指望,他不想让她失望。
   他减慢速度,继续向都悦山庄开去。那处奥迪A6跌落的地方迎面而来。刘丰不敢停车,慢慢向前滑去。
   坡上的小草和小树被大面积压毁,一棵粗壮的大树,被拦腰撞断的下半部分露出白哗哗的伤痕。
   刘丰终于忍不住在车开出十几米后停了下来,他打开窗户,先深深透出一口气,才下了车。他站在路边上,向沟底望去,那辆车已经被吊走了。
   徐克没有死!
   刘丰跳上车,汽车发出一声尖叫,箭一般向都悦山庄飞奔而去。
  15
   徐克再次摸摸自己的脸:我真的还活着吗?还是梦又一次骗了我。他的混乱的意识里反复出现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形象:小鱼儿。
   他蜷缩在那个隐蔽的角落里,身体已经被疼痛折磨得麻木了。他一遍遍开始回想自己的人生,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叫小鱼儿。此刻,当他面对死亡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小鱼儿”三个字有如一只抚摸疼痛和恐惧的手。
   他在心里开始写一封给小鱼儿的永远发不出的信。小鱼儿:也许在今晚,也许在明天,也许就是现在,死神就会降临,死亡的利剑就高悬在我的头顶。我似乎已经感到那冰冷的剑刃所发出的死亡的光芒,我也几乎闻得到我的血流在八月这个我最喜爱的季节黄昏里的腥甜气息。
   我已筋疲力尽了,两天来我疲于奔命,四处逃窜,处处设防,可我总是防不胜防。我有预感,我活不过今晚。然而让我死不瞑目的是,至今我猜不出是谁要杀我!我的朋友,请求你再次原谅我这么称呼你,如果此刻,我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那就是你——你这个从没有见过面的朋友。
   我知道,当我死亡的消息被明天的晨报和都市早报等众多的报纸大幅渲染时,当那些报童以稀奇古怪的声音叫卖时,也许你会停下你匆匆的脚步,关注一下这个谋杀案件,也许不会。因为这个叫徐克的男人你并不认识,你所认识的只是一个在网上叫漫步者的没有头像、只有一个QQ形象的男人。也许谋杀案的死者身份会引起大家的关注,因为毕竟在我有生的48年里,我并不是一个无名小卒,我也曾是海州城里的一名风云人物。我的名字曾在一段时期里和改革、开拓、创新、知识、智慧、风流倜傥等词联系在一起,因为我的婚姻,曾经也和海州的一位高官联系在一起,一度成为人们谈论、猜测的对象和话题。然而,这些又有什么用?再轰轰烈烈的人和事,都经不住时间的漂洗。你可能知道前一阵子海州发现的一百多只人头骨事件吧?当时是如何地轰动了全国甚至海外众多的新闻媒体。还有我的前任张至仁老先生奇怪地被人杀死在自家的床上,当时的海州城都沸腾了,各种猜测和怀疑几乎将整个城市引爆。然而,不出三个月,海州又恢复了她的平静,依然喧哗着自己的日子,一刻不停地向前走去。    海州人是见怪不怪的,因为在这个濒临黄河的地方,羊皮筏子用来做为风景供外地人拍照,也只是不久前的事。所以,海州将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将我遗忘。我不求人们记得我,我倒是希望人们以一种见怪不怪的态度很快将我忘掉。但是,此刻,死亡的恐惧紧紧抓着我的心,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就如同掉在了一个看不见的黑洞里,冰冷的死亡气息首先就能将我淹死。在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你,小鱼儿,在网上,你也只有一个“行走的女鱼”的名字,请你允许我亲切地叫你小鱼儿,这一声称呼,给濒临死亡的我带来了你想像不到的温暖气息。真的,我有生以来从没有觉得呼唤一个人的名字能让人心情平静身感温存。小鱼儿,你我从来没有见过面,而我的灾难降临,也是因为要见你才引爆的。我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巧合,还是这纯粹就是天意,是我无法逃避的命。总之,我们俩相约要见一面,这是我三个月来梦寐以求的事,也是你所想的,这我看得出来。就在前天下午,我还如一个正常人一样拥有对权力、爱与被爱、平静地生活这种最普通的权力,我当时是多么地兴高采烈地要去赴约啊!可是,从一场车祸始,这一切就没有了,我只看到死亡的阴影紧紧纠缠着我,让我连喘息都困难了。
   小鱼儿,我绝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试图向你说清我的现状。说了这么多,好像还没有涉及到主要的,原谅我的混乱,我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说:我害怕极了!是的,我现在被困在都悦山庄里,又冷又怕,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这里仅有的两位顾客,在今天早上也离开了。我多想搭乘他们的车子也离开这里啊,可是,当我还在疼痛和恐惧中沉迷不醒时,他们就已经走了,山庄里唯一的一辆车子被山庄的主人开走了。一个在7月黄金周时人满为患的地方,居然一下子变得像一座荒园一般沉寂了,你不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吗?我想,是老天爷让我死的,天时地利都给谋杀设好了,那我还有何话说,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此刻,你根本无法想像我的处境和心境,也许是我心有不甘,总想在死之前留下一点什么,不要让我的死亡成为海州城里千奇百怪的谜团里又一个不解之谜。此刻,我回想了我所有认识和认识我的人,他们都具有要杀我的动机。我决不是被吓破了胆,我说这话是有充分依据的。其实每个人,不管他是如何地自认为坦白清爽,他都有别人所不了解的不能公之于众的一面。你看过《圣经》故事吗?当耶稣对围攻一名妓女的人群说:你们当中谁认为自己是清白的,就可以用石块掷她了,结果人群就散了。这就是很好的例证,自古以来,人类就没有出现过完全清白无辜的人,那是不合人类发展天性的。所以,小鱼儿,我不是一个清白的人,在我48年的奋斗史中,我不仅不是清白的,我还做过伤天害理、伤风败俗的事。反正,我已经预知这些字你是永远也看不到了,所以就让我说个痛快吧。我要告诉你我是如何为了快速从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青皮小伙步入到成功人士行列的。我毫不犹豫地抛弃了爱了我整整六年的女朋友,和当时一个高官的女儿结了婚。当我的女朋友第三次自杀未遂时,我居然带着一大笔钱去羞辱她已经破碎的心灵,女朋友看着我的真假难辨的泪水,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将我的钱塞进我的包里,将我推出了门!她为了让我安心地回去,最终还是忍不住善良的本性对我说:你好好过日子吧,我不会死了。我要告诉你的是:小鱼儿,当我背转身子,直奔我的前程而去的那一刻,流出的泪水绝对是真实的。
   我为了和一个当了十五年编辑、又当了5年编辑部主任、我刚刚踏上工作岗位时手把手教我的师傅竞争当时的新闻部主任一职,我不惜花血本给领导送礼,并找我的岳父大人出面摆平;一个小编辑没有任何理由地爱上了我,为了讨好我的妻子,我每次都将那孩子写给我的比我的毕业论文还要长的情书当作茶余饭后最大的消谴来取笑玩乐,还让整个报社知道她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所做出的种种蠢事。那孩子就成了所有人的笑柄,后来不得不辞职了。
   当我爱上有夫之妇余婧婧时,我就开始讨厌妻子冯逢的言行举止。除了必然的撒谎之外,我经常会萌生出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想法,有一次,我看了一本希区柯克的故事,就差点要实施谋杀计划了。但最终使我没有下手的原因并不是我良心发现,而是我缺少实施这种慎密计划的耐心和完全取得成功的信心。我不是不敢做,只是输不起。
   当我厌倦了余婧婧,而她非要逼着我娶她的时候,这种谋杀的心理再次复苏。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我不想再说了,我已经死到临头了,不想让太多的人牵扯进我的死亡中来,也算是我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为了别人着想了一次吧。
   小鱼儿,我此刻正在都悦山庄锅炉房的门后,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我的左胳膊已经断了两天了,因为没有及时地处理,就算我能活着回去,也是一个残废了。我想,我说了这么多,对你,一个没有任何人生阴影的阳光女孩,都是一场不解的梦境罢了。从我们网上的聊天中我可以感觉到,你是一个还没有伤的青苹果,我就不应该告诉你这些,让你纯洁的心灵为此而负重,让你单纯的感情为此而受伤。可是,长夜漫漫,我孤独一人,找不到一张可以躺下的床,和外界联系不上。明知死亡随时随地就可降临,你想我能做什么,唯有向你不停地倾诉,才能让我忘记死亡在不远处张着的血盆大口。因此,我再一次地请你原谅。我说了,在这个世上,我已经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了,只有未曾见过的你,才让我感到心安。
   我知道我的思維已经混乱不堪,我恐怕说了这么多你还没有听懂,这不怪你。真的,此刻,山庄的夜晚一定是迷人的,我能听到山风踩过屋顶的脚步声。诺大一片地界,被繁茂的树木遮挡着,屋后很远的地方,那条唯一的公路上驶过的汽车声一点也听不到。或许,也没有汽车经过,这是一座开发不久的去处,刚刚经过7月长假的试验,证明它的软硬件都是不过关的,曾经让大批光顾者困守山庄出不来。到了8月时,已经濒临倒闭了,老板开了车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三两个老弱病残在守门而已。
   也许你只是当时听说了都悦游人暴满的消息,所以顺口就说了这个地方来和我见面。我也曾听说过都悦,但也没有去关注一下近况。我说过,这不怨你,阎王要你三更死,不容你到五更天,没有和你的约会,我可能死得更惨,更莫名其妙。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在活着吗?虽然我断了一条胳膊、满脸都是伤,躲过了一次投毒,一次车祸、一次枪杀,还能够活着对你说话,不是很奇特吗?    小鱼儿,真是长夜漫漫啊,因为牵扯到我的生死存亡,这夜更是长得没有边际了。我只好给你讲讲事情的前因后果,用以打发我等待死神的空隙。好吧,小鱼儿,别嫌烦,耐心听我说说吧。
  16
   徐克在意识的深处,感到自己已经醒了,他走出门,看到了阳光,听到了鸟叫,触摸到风的温柔。他毫不拖泥带水的就坐在了自己的车里。还找到了他的手机,他打开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甜蜜美好的声音。他知道,她是小鱼儿,是他渴望见到的女孩。
   接着,他又昏迷过去了。
  17
   徐克实在不知道那是一个梦呢,还是现实。是他的幻觉,或者是真的醒来过,还真打了电话?一切是那么虚幻又那么真实,他和小鱼儿通话时,连她的喘气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又疑惑:自己根本就没有小鱼儿的电话呀,他和她的联系只在网上啊!
  18
   当刘丰来到都悦山庄时,他不再感到四肢无力,一声尖利刺耳的刹车声后,几名守家的员工出来喊他:刘老板,你来了?
   他顾不得回答,翻开住宿登记薄查看。
   没有任何的线索,他的心紧紧抽搐起来:叶子,你可不能吓我啊!
   他抛下追他出来的员工,一个人向后院里跑去。
  19
   徐克被都悦山庄的老板刘丰送到医院时,已昏迷三天了。徐克第一次睁开眼,不相信自己已脱离了险境,整个人都愣愣的。
   徐克看着都悦年轻的老板,理一个板寸头,精明而帅气。徐克说:刘总,我真是太感谢你了,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刘丰说:别客气,你当时情况那么糟,真吓人。
   徐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我什么样子?
   刘丰也犹豫了一下,说:满脸是血,胳膊断了,发着高烧,人已经昏迷不醒了。是我们烧锅炉的师傅发现你的。
   徐克:刘总,生意好吗?
   没什么生意,我也不想做了。
   徐克想问有女孩来都悦找他吗,终于没有问出口。
   刘丰看着徐克,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神情。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徐克再次表示了感谢,并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刘丰。
   刘丰离开后,拨通了女朋友的电话。
   叶子,你醒了吗?
   是,他还活着……
   叶子说:刘丰,你爱我吗?
   刘丰说:是,我很爱你……可是我不想让你再一次……
   叶子说:如果你爱我就不用多说什么了。接下来,我做我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刘丰无奈地说:叶子,我想过正常的生活,我想要一份平安稳妥的爱,我不想为你提心吊胆了,我再也受不了让你的死亡预谋再次上演……
   叶子说:他活着,我就没有平安稳妥,这你是知道的。
   刘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20
   叶子和冯逢、余婧婧约好在“昨日重现”见面。
   叶子脸色苍白,神情落寞,但她的眼睛里却闪动着幽深的光芒。她先到了,坐在一张她们熟悉的桌子上,接着余婧婧到了。叶子从午后的阳光里看着余婧婧丰满迷人的身影,摇摇摆摆向她走来。背着光,她的脸上一片模糊色彩。
   叶子看着余婧婧,没有说话。余婧婧不待坐下,一把握住叶子冰冷的手。两人沉默着,沉默的气流强大热烈地袭击了她们。她们要了炭烧,时间一点点向前移动。
   冯逢最后到了。她也没说话,一只手神经质地不停抠着胸前的一只纽扣。
   她们这三个女人能够联络到一起,都是冯逢的功劳。她当然知道叶子,更知道余婧婧的存在,并为能顺利联络到她们,最终达成共识而庆幸。
   还是余婧婧打破了沉默:叶子,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
   葉子无力地睁着闪亮的眼睛看着对面的两个女人。
   余婧婧说:好了,就此结束吧,有些事是需要天意才能成的。
   冯逢说:那也不一定。
   接着又是沉默,咖啡杯空了,时间过去了很多。
   叶子站起来说:我相信我能行。
   然后,走了。丢下两个女人也没有说什么,沉默了一会,站起来各自走了。
   叶子回到家时,已经是又一个灯火通明的夜晚了。她身心俱已疲惫到了极点,倒头就睡,直睡得昏天黑地。当她的母亲来喊她吃饭时,她正在做一个梦。
   梦中,她对自己是满意的,她由一个羞涩的姑娘变成了一个能说会道、办事干脆利落的人。梦里她是一个冷静地解决掉所有麻烦和痛苦的女人。梦里,她终于找到了徐克,看着他依然俊美的眼睛,她坦然地扣响了板机。
   ……
   母亲拉她起来,她还是不想睁开眼睛,迷糊了好一阵子才清醒。她看着母亲如脱过水一般干巴巴的脸说:妈,我最近公司有事,还要出远门。
   母亲看着自己美丽的女儿,心疼地说:又要出门啊,前段时间才出去呀?
   叶子想着自己不在时,母亲该是多么孤独啊。不过母亲也已经习惯了,从她还在怀着叶子时,她的男人就不要她们了,和一个高官的女儿结婚去了,她们已经孤独惯了。
  21
   一个月以后,徐克出院了,他的奥迪A6大修去了,他换了一辆新车。
   窗外是天高云淡的9月,西北海州的夏天已进入到变化繁复的阶段了。
   徐克坐在电脑前,习惯性地寻找那个叫“行走的女鱼”的女孩。“我的小鱼儿”,他在心里这么亲切地叫她。
   他们又联系上了,小鱼儿笑嘻嘻地说,那次约他去都悦是随口说的,临出发时,她害怕了,就没去。她问他是不是生她气了,这么久都不上网找她了?
   徐克的前生在眼前一晃,徐克摇摇头,摆脱了。他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他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出国了,走得急,没来得及告诉你。
   小鱼儿笑得哈哈地说:是吗?
   一股悲凉从心底漫漫升起,这是自打他出事后一直被恐惧所压抑着的情绪,只有看到小鱼儿才探出头来。
   他忍不住说:小鱼儿,我想见你。
   小鱼儿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也是。
   徐克欣然说:那就明天。
   小鱼儿惨然地说:好,就明天。
  22
   叶子将自己的包放在母亲碰不到的地方,然后边等着吃饭边看电视。电视上,徐克坐在主席台上,意气奋发地在讲话。
   母亲端着一碗菜进来,看着电视上的徐克,快速地用身子挡在小鱼儿面前说:你在干什么?
   叶子一把拉开母亲说:我在看电视啊。
   母亲开始浑身颤抖:叶子,你放过他吧,他抛弃我时,并不知道有你,我怀孕的事他根本不知道啊!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啊!
   叶子笑着,白的牙露着,嘴唇干裂,半天合不陇。
   她一把掀开母亲挡在电视机前的身体说:是的,他是不知道有我,但你别忘了,我曾经是他的部下,我还爱上了他。那时,我不知道他是我爸,如果不是他心狠手辣,无耻地逼迫我辞了职,说不定你永远都不会告诉我,我爱上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吧?现在,我看看他不行吗?
   母亲颤抖着手放下菜碗,痛心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母亲也不知道去擦,只是绝望地看着女儿。
   叶子看着妈妈,站起身将单薄的母亲拥进怀里说:好了好了,我不看他了,行不?
   她站起来,关了电视,然后对母亲说:妈妈,我明天就要出门了,你照顾好自己吧。
   母亲茫然地说:明天就走?
   叶子说:明天。
   然后,叶子不经意地看了看自己收拾好的藏在衣架后面的包,那把锋利的刀子,正穿过布包的束缚,透出明亮的尖刃,向她发出阴郁的微笑。
   她要去赴和徐克的再一次约会了,一个死亡之约。
  责任编辑 阎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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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了光纤布拉格光栅法布里-珀罗腔的极限法、平衡法及传输矩阵法3种算法,证明了它们是一致的,指出了光纤布拉格光栅复振幅传输矩阵的相移特性对法布里-珀罗腔透射率的影响
目的:研究葛根二藤汤治疗椎动脉型颈椎病的临床疗效并探讨组成药物的药理作用。方法:对2010年3月到2011年1月门诊及病房收治的51例椎动脉型颈椎病病例给予葛根二藤汤口服并进行总体疗效评价,并引入彩色多普勒(CDFI)作为疗效评价标准,对患者服药前后组间组内各项客观指标及临床症状评分进行统计学分析。结果:治疗两疗程后,痊愈26例,显效17例,有效5例,无效3例;临床症状及CDFI各项指标较治疗前均
目的:复制慢性心力衰竭的大鼠模型,用检测慢性心力衰竭(CHF)大鼠的血流动力学改变、凋亡蛋白Bcl-2、Bax及血浆脑利钠肽含量的方法,来揭示强心活力方对慢性心力衰竭的保护作用及其干预机制。方法:取96只健康大鼠,雌雄各48只,分为空白组、模型组、对照组、中药高剂量组、中药中剂量组、中药低剂量组,共6组,每组雌雄各8只。模型组使用阿霉素(注射用盐酸多柔比星ADR),按1mg/kg、1mg/kg、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