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亲非故,“土记者”也要帮你找回出逃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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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起:那个失散5年的小女孩
  
  2004年4月,湖南小城澧县上空细雨霏霏。受《常德晚报》的委托,新闻爱好者万传文以特约记者的身份,前往太青乡了解山区农民对电力110的意见和建议。
  路过一间土坯房门前时,万传文停下了脚步。推开虚掩的门,一股湿霉味扑面而来。循着咳嗽声,万传文走进里屋,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旧床,一位老人半躺在床上。在这个连电都用不起的老人家里,万传文本来想礼貌性地告辞,但老人那双求助的眼睛,把他留下了。然后,老人给他讲述了一个揪心的故事。
  老人名叫周文焕,儿子周立平和儿媳杨年雪1994年结婚并生下一女孩。两年后,周立平跟妻子因性格不合协议离婚,女儿惠惠判给周立平抚养。为了生计,周立平前往湖北打工,不到两岁的惠惠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周立平常常寄钱回家,日子平淡却也安静。可是,自从1999年腊月孙女惠惠被远嫁湖北的四女儿周章霞“抱”走做“童养媳”后,家里的安宁就失去了。2001年11月7日晚上,周立平在前往姐姐周章霞家里要孩子未果后,搭乘摩托车回家的途中因为价钱跟司机发生争执,最后失手把对方打伤。胆小怕事的周立平觉得自己犯下大事,如惊弓之鸟般逃离了家乡。警方根据摩托车司机的陈述,初步认定周立平“抢劫”,并展开了追捕。孙女没有要回,儿子又因为“抢劫”成了逃犯,老人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病倒了。三年过去,老人积忧成疾,自感时日不多,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盼望着心爱的孙女回到自己的身边。
  听完老人的讲述,万传文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他当即向老人承诺,一定要找到惠惠,让他们祖孙团聚。为了尽快找到孩子的下落,万传文向湖北《襄樊晚报》和湖北省枣阳市公安局寻求帮助。几天过后,湖北方面便传来找到周章霞的消息,而她身边刚好有一个大约十岁的小女孩。在道义和法律的强势攻击下,周章霞终于答应把惠惠送回家。
  7月10日,周文焕犹如大病痊愈,高兴地把孙女接回了家。看到这对分离5年的祖孙拥抱在一起,万传文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老人的心愿已了,他以为自己的工作也圆满结束了,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和这个非亲非故的家庭的故事只是开了个头。
  2004年8月,是孩子们上学的时候,万传文送自己的孩子上学后,自然就想到了惠惠,于是又抽空去了周文焕老人家里。谁知问及惠惠上学的事,老人忽然哭了起来。原来,由于那时姑姑周章霞担心惠惠被找到,一直把她关在一间隐蔽的房子里,9岁的她至今还没有走进学校。而现在,老人根本没有能力送她上学。
  老人的哭诉,再次触动了万传文的心,他再次承诺,一定要想办法送惠惠去读书。老人感激涕零,却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大恩人,自己也过着简朴的生活。
  1969年出生的万传文有一对正读小学四年级的双胞胎儿子,妻子没有工作,而他并不是《常德晚报》的在编人员,只是特约记者,一个月只有200元的底薪。前不久,万传文的母亲因为阑尾炎住院,花掉了他4000多元钱,而今,如果再送一个孩子读书,非常困难。万传文知道向妻子要钱有点行不通,无眠中,忽然想起前不久有位朋友送给他的一直没有舍得抽的两条好烟。第二天,他偷偷把两条烟送到了回收店,把烟转换成了现金,买了文具书包,瞒着妻子把学习用具和剩下的300元钱送到了周文焕老人手中。惠惠终于走进了学校。
  学费虽然一时解决了,惠惠的生活却又成了问题。太青乡属偏远山区,惠惠就读的学校离家有近10公里的山路,学校要求小学生寄宿。这笔寄宿费,对于没有经济来源的周文焕老人来说,根本无法承受。这下也急坏了万传文。为了能让惠惠安心上学,他利用自己平时积累的一些关系,去一些部门和单位,跟对方的领导说明惠惠的情况,希望能够给惠惠一点帮助。没想到,对方好像都事先商量好了一样,对他说:“万记者,你实话说明惠惠是你什么亲戚?你要多少钱给我们说个数,我们马上给。”无论他怎么解释,他们就是不相信惠惠跟他不沾亲不带故。无奈,不肯在事实面前低头的万传文只得一次次吃闭门羹,这让他感到非常无助,做好事就这么难吗?
  但是好心人最终不会孤单,澧县消防大队大队长漆勇在知道万传文和惠惠的事情后,被万传文的精神所感动,主动给他打来电话,表示每学期给惠惠资助500元。这样,惠惠上学的事情总算得以解决。从此,每到开学,即使工作再忙,万传文都和漆大队长兑现诺言,从不间断。
  
  逆转:打一场艰难的攻心战
  
  “您是不是万记者?”2005年9月的一天晚上,万传文突然接到一个神秘男人打来的电话。他在作出肯定回答后也询问对方的身份。对方说是周立平的朋友。
  一听“周立平”三字,万传文浑身的劲都被调动了起来。但是对方在询问了惠惠的情况,代表周立平向万传文表示了谢意后,便匆匆挂了电话。
  万传文根据手机上显示号码的区号获知,神秘男人在广州。他是谁呢?万传文心中顿生疑惑。却没想到三天后,神秘男人再次打来电话。这次,他在简单地问了惠惠的一些事情后,又“代表”周立平打听起“抢劫”案件的情况来,得知案件一直没有结,对方又匆忙挂断了电话。万传文放下电话,凭直觉感觉出,神秘男人可能就是周立平。但要证实自己的猜想,只有等待对方给自己再次打来电话。谁知,半个月过去了,对方一直悄无声息。就在万传文怀疑自己的猜测时,神秘男人再次打来了电话。这次,万传文没等对方说话便把话抢了过来:“这位先生,你肯定是周立平!”他说完,對方沉默了。半晌,话筒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万记者,我没有抢劫,我是冤枉的呀!”
  万传文在极力稳住周立平的情绪后,开始了苦口婆心的劝导:“你身为人子,父母已是风烛残年,不在膝下尽孝赡养,一旦阴阳两隔,将留下终生遗憾;身为人父,女儿刚刚经历四五年的分离之痛,心灵的创伤需要父亲去弥补。你既然说自己没有抢劫,更要尽早回来向公安机关说明情况,承担自己的过失,这样才能赢得法外施恩……”
  一席推心置腹的话,引来了周立平的阵阵恸哭。或许是想起回来可能要面对牢狱之苦,这次谈话虽然对周立平的触动很大,但是当万传文要他做出回来的决定时,他迟疑了。这次挂了电话后,周立平如同一叶漂萍没入茫茫人海,接下来几个月都没有了消息。
  2006年年初,澧县消防大队领导完成新旧交接,这意味着惠惠读书的担子以后要万传文一个人挑了,这倒不是最难的。在万传文看来,惠惠有父不能见,周立平有家不能归,周文焕老人有福不能享,才是最残忍的事。他一定要挽救这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家庭。可是现在,周立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挽救又从何处着手呢?
  周立平数次打来电话询问家事,说明他并不是一个良知泯灭的人,难道事情的真相跟报案人的陈述真有出入?为此,万传文对周立平的为人作了调查。果然,几乎所有熟悉周立平的人都对他“抢劫”的事做了否定,就是跟他因为性格不合而离婚的前妻杨年雪,问及周立平“抢劫”,脑袋也摇得像拨浪鼓。
  有了这些调查,万传文做出了实质性的行动。他打听到,当时经办周立平“抢劫”一案的民警叶习钢已经调往澧县澧澹派出所。2005年腊月十八,万传文走进了澧澹派出所,找到叶习钢民警说明情况。谁知派出所民警一听有了周立平的下落,立马决定前往广州抓人。万传文急了,忙对所长李忠平说:“李所长,我知道你们是在按照法律办事,我不敢担保周立平是被冤枉的,但是只要他再次给我打电话,我一定说服他回来自首。”听万传文这么一说,所长李忠平犹豫不定。万传文知道,一旦周立平被抓回来,结局就完全不一样了。但是假如不去抓而周立平又不回来自首,事情会更加麻烦。万传文心里也没有底。为了让大家相信他的直觉,他又说服李忠平所长随自己前往周立平的家看看,希望在法律允许的条件下,做出合情合法的决定。
  年关将近,动身前,万传文给惠惠买了一套新衣服,准备了米和油。两个多小时后,一行人来到了周文焕老人家里。一路上所见处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到了周文焕老人家里却见寒灶冷锅,四处漏雨的屋顶已经让站在房子里的民警无处藏身。此情此景,让几个民警的心情也开始沉重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动手帮老人把房子漏雨大的地方修理了一下。晚上8点,大家正要离开的时候,周文焕老人把万传文叫到一边,神秘地塞给他一个歪歪斜斜的手机号码,是周立平的。
  车上,大家的心情很复杂,长时间的沉默后,万传文把周立平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在场的民警,这时,所长李忠平一双大手向万传文伸了过来:“万记者,现在就看你的了。”万传文舒了一口气,小心地拨着纸条上的11个数字,没想到电话不通。没有办法,万传文给周立平发去了短信:“周立平,有要紧事找你,请你赶快回消息。”
  接着,大家陷入了长时间焦躁的等待。晚上11点,就在车要进入澧县县城的时候,电话终于响起,是周立平打来的,大家屏声敛气。一开始万传文依然是劝说,那边的周立平依然是举棋不定。僵持不下,万传文提高了声音:“周立平,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我现在还在从你家回来的路上,过几天就过年了,外出的人都回家团聚,你父母却在等着我们送的米下锅,你为了逃避责任居然如此冷漠地看着父母孩子受罪,你真不是个男人!”几句话终于把周立平打醒了,他声泪俱下,答应春节过后便回家。这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春节过后,周立平并没有在万传文跟派出所保证的时间回来。派出所给万传文不断打来电话询问,万传文心急如焚,打电话,周立平的手机已经停机。是让派出所前往抓人还是等几天?一时间,万传文心乱如麻!
  结局:出逃5年的爸爸回来了
  就在万传文感到非常失望的时候,4月8日,一封从广州邮寄到万传文手中的快件让他看到了希望,信中周立平详细讲述了5年前“抢劫”的事发经过。
  那天,到枣阳寻找女儿未果的周立平,听说杨年雪已改嫁他人,极度沮丧,准备办理身份证后就外出打工。11月7日,他在县城辦理了身份证手续,见地摊有人吆喝卖小五金,想起年迈的父亲每次钉钉子都用鹅卵石很不方便,于是,买了一把小钉锤准备带回家,然后赶上了最后一趟中巴车。谁知,中巴车颠簸着到达闸口乡,车主见只有周立平一人去太青,认为二十几公里山路不太划算,就在自家门口停了车,把他丢在闸口街头。举目无亲,周立平饥肠辘辘,垂头丧气地到餐馆炒了一盘菜,买了一小瓶白酒独自浇起愁来。从餐馆出来,夜色已沉,他找到一辆出租摩托,两人谈好价钱,摩托车便向有“澧县西藏”之称的太青山疾驰……晚上10点,摩托车把周立平送到他家对门的山坳,说30元划不来,便不再跑了。周立平好言相求,对方根本无动于衷,只得作罢。不料,搜遍全身也只有25元钱,周立平理屈三分短,指着对门山脚说到家后一定会想办法凑上。车主不肯,两人争吵拉扯起来。怒气冲冲的摩托车主在拉扯中把周立平的衣服撕烂了,并取下摩托车锁抽向周立平。周立平招架之中摸到钉锤,顺手取出“砰砰”两下敲在对方头上。厮打停止,对方栽倒在地上不停哼叫着,从没见过这种阵势的周立平顿时慌了手脚,于是连家也不敢回,不顾一切往山上跑去……
  信中,周立平解释了没有按约回家的原因是没有拿到工资。信的最后,周立平说:“通过这几年在外面打工深受启发,特别是万计(记)者对我家的支持和照顾。我年迈七十的父母体弱多病,小孩读书买衣服、学费等这一切都是万计(记)者帮助的,在这里我中(衷)心地感谢万计(记)者,您多次给我做工作,您的真情打动了我,这次我一定回来投案自首,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拿着信,万传文立马来到澧澹派出所,请求再多给周立平一个月的时间。民警被他的真情所感动,再次答应了他的请求。
  2006年4月23日傍晚,万传文接到周立平打来的电话,告诉他,他马上就要登上2286次车回家了……
  深夜,万传文躺在温暖的床上辗转反侧。24日凌晨三点,万传文第四次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周立平,你现在在哪里?”
  “我已经在澧县火车站了。”
  听到这个回答,万传文从床上跳了起来,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来!”这时,周立平在电话里语气诚恳地说:“万记者,你现在好好休息,请你相信我,天亮的时候,我一定跟你去公安局自首!”
  2006年4月24日早上6点,外面漆黑一片,小城上空还飘着细雨,万传文开着摩托车急速向澧县火车站驶去,摩托车还未熄火,万传文睁大的眼睛便在火车站四周仔细搜寻。很快,他在候车室的门口发现一个高瘦的男人。
  一定是他了。万传文做出判断的刹那,摩托车已经到了对方跟前,熄火,站定。几乎在同时,两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两双手也紧紧握在了一起。
  8点30分,在万传文的陪同下,周立平心情稍显沉重地走进了澧县澧澹派出所。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审讯室紧闭的门终于开了。经过民警的仔细讯问,派出所以“抢劫”事实不清、对社会暂时没有危害、主动投案等理由对周立平进行从宽处理,允许周立平在澧县自由工作和生活。
  “万大哥,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感谢你!”走出审讯室,周立平跪倒在万传文的面前,孩子一样哽咽了起来。万传文赶忙把周立平扶了起来,说:“回家后,好好孝敬老人,照顾好惠惠,就是你对我最大的感谢。”
  稍稍歇息后,周立平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赶,万传文紧随其后。
  可是到家后,当惠惠看到泪流满面的周立平的时候,吓得使劲地往万传文身后躲,万传文只得蹲下身来,抱着吓哭了的惠惠说:“惠惠,这是你爸,快叫爸爸呀!”慢慢地,惠惠才向周立平靠拢过去,孩子怯怯的一声“爸爸”,再次引来周立平自责的泪水。万传文的眼睛也潮湿了。
  2006年7月25日,在万传文的帮助下,周立平在澧县县城一家超市找到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至此,这个女散、妻离,“抢劫”、出逃,东躲西藏的故事终于以完美谢幕!
  
  编辑/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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