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羡慕那些来自乡村的人,在他们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尽管这故乡其实可能是个贫困凋敝毫无诗意的僻壤,但只要他们乐意,便可以尽情地遐想自己丢失殆尽的某些东西仍可靠地寄存在那个一无所知的故乡,从而自我原宥和自我慰藉。
　　—— 王朔《动物凶猛》
　　
　　梦中的田野和村庄
　　放假回老家,车行在熟悉的乡道上,心和头顶的艳阳一样火热,我睁大眼搜寻那些蜿蜒在庄稼和杂草丛中的小路,企图找到当年在林中捉蝉扑蝶的少年……可除了一只嬉戏在老牛背上的白鸟,我一无所获。现代的工业文明让沿途的禾苗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山头立起许多会发电的风车,我找不到记忆,我只能虚构田野……
　　只有在梦中,我才能模糊地看见河边的柳树下,那一群妄想的孩子,年轻的父母,和成群的乡亲,走在窄窄的垄上,大片的田野亮汪汪地映照蓝天。
　　我必须阻止季节的更替,才能再现那些黄灿灿的稻浪,雪白的棉花,还有火把下通宵的打麦场……
　　关于乡村的记忆,已经凝聚成一把刀子,幸亏城市里没有月光,否则我的心必会一片惨白。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孩子与狗
　　狗很重要,像孩子一样不可缺少,孩子是记忆的容器,狗是记忆的载体,它远远地看见孩子,便从大堤上俯冲下来,然后,怯生生地叼住孩子的衣角。
　　亲切的岂止是狗,还有记忆中那浓烈的色彩。
　　
　　树上的童年
　　杨树的、柳树的枝条,被春风吹生,秋风吹落,
　　我是背柴的孩子中瘦小的一个,
　　瘦小的不止是我,还有我月牙儿般的村庄,
　　我把脚伸进风里,如同把柴放进灶堂,我的目光深及黄昏,
　　点燃一束束袅袅的炊烟。
　　我们从小就会干活儿,
　　我们分得清一片嫩苗里,哪是麦子,哪是棉花,
　　我们知道刺猬在什么时候出来偷西瓜,
　　我们在月光下捉迷藏,去池塘里逮蛤蟆。
　　我们的秋千,是让一条穷困的长凳底朝天倒吊在树杈之间,
　　如同我们,一出生就被颠覆的命运。
　　少年安静的心中,梦想远方。
　　
　　永远活在村子里的妈妈
　　“虫虫虫虫飞,娃娃要我背……”
　　在摇篮里,伴随最多就是这样的童谣,
　　在耳边,轻吟浅唱。
　　恬静的母爱,如同一把巨大的梳子,
　　从头至尾,梳理我淳朴的乡村。
　　我知道在妈妈的哼唱之中,没有所谓飞舞的虫虫。
　　我却永远没有试着去懂,她从未提及的哀伤。
　　
　　她们都老了吗?
　　田野上的姑娘们低着头、红着脸,
　　她们的身体随着洗衣做饭,
　　一天天丰满。
　　如今,那些羞怯的、清爽的、腼腆的、热烈的姑娘,
　　她们可否找到了如意的婆家,
　　她们现在哪里欢笑或哭泣着?
　　她们,都老了吗?
　　
　　
　　姐姐
　　姐姐是另外一个妈妈,
　　她用树干给我削陀螺,
　　她给我缝补穿破了的小棉袄,
　　我只记得姐姐的倔强和腼腆,
　　姐姐只记得当年她用小弓箭,
　　刺破了我的脸。
　　
　　爷爷奶奶
　　我们总是央求劳累了一天的爷爷给我们吹唢呐,
　　我们总是拉着正在做饭的奶奶去田地里找妈妈,
　　我们还总会悄悄地跟着爷爷跑去山上放羊,
　　然后,在寒风中躲在他散发着膻味儿、烟味儿和汗味儿的羊皮褂子里,
　　听他讲神奇鬼怪的传说,
　　他那些故事,从不涉及城市的环路,
　　从不涉及夜店和酒吧,
　　时间太快,爷爷活在他儿时的记忆里,
　　我们活在他的那些话儿里。
　　
　　等到失去方知的美好
　　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每一寸土地,都已模糊,只剩刻骨铭心的乡愁,一生再也无法抹去和释怀,记忆里美好的乡村,我不能对她作更多的怀想,或是规划,那些山,那些水也陌生了我吧?当我再次回去的时候,那些小孩子儿更不会知道我曾经是那个村上淘气的娃娃,笑问,客从何处来?我们怀念乡村,无关城市化进程中丢失的诗意,无关标新立异的小资情结,只为关乎成长本身生命印记,只为关乎现实的、甜蜜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