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时期美国对印度政策的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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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冷战时期的印美关系一直在友好与淡漠状态之间徘徊,在冷战的大背景下呈现出一种非结盟却并不完全交恶的状态。美国对印度的政策服务于其南亚政策,即维持美国所主导的印巴均势和南亚稳定,不希望印巴之间出现任何一个可以单独支配南亚事务的大国出现。
  [关键词]印美关系,冷战,印巴均势
  [中图分类号]K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57—6241(2007)09—0073—04
  
  一、战略利益:非重要——前线地区
  
  美国是在二战之后开始介入南亚事务的。二战中的美国认识到,英属印度是盟军抗击侵略东南亚和中国的日本人的一个跳板,因地处欧亚两个战区之间而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美国及时地利用了这个跳板。但是从长远来看,美国认为南亚地区相比较于欧洲、西亚、近东等地,并不十分重要。在美国重要的安全决策中,如国际体系的稳定、核平衡的保持和战争与和平问题等,南亚都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对于美国来说,“南亚始终是一个对美国的利益处于边缘从属地位的地区。美国很少可以从这个地区获取对它的经济至关重要的资源。不管是美国向这个地区的投资还是与这个地区的贸易量都不足以使这个地区成为美国的重要伙伴。美国主要是从其全球目标和利益的角度来考虑它的南亚政策的。这个地区的重要性往往随着美国全球政策重点的转移而波动”。
  随着冷战形势的发展,美国对南亚地缘政治重要性的认识也随着其全球战略的调整而变化。虽然南亚的地位不能与地中海和波斯湾地区相比,但由于其面积、人口,其横跨印度洋、位于波斯湾和马六甲海峡东侧的地理位置以及一些拥有核力量的国家出于该地区,使得南亚的战略重要性也不容忽视。尤其是中国的革命形势已经出现决定性转折之后,美国不得不开始重新考虑其对华政策和亚洲政策,美国国务院和国防部1949年3月底的一份亚洲政策文件就认为,美国对南亚政策的最主要目的是使印巴两国成为“一个西方在亚洲大陆的突出据点”。对于美国观察家来说,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和印度的议会民主制度的确立,可以理解为亚洲两种不同的政治制度的斗争,这就显然突出了印度对于美国的重要性。因此,约翰·F.肯尼迪任参议员时就呼吁美国立即“参与”这一竞争,帮助共产主义中国的“制止者”印度。他说,因为“印度是作为中国唯一有效的竞争者而出现的”,任何“有思想的公民”都不会反对美国“帮助印度自由政府的生存”。美国也注意到,印度有一股力量正在担心着其政治环境被外部“集权主义影响”所“渗透”,即担心着苏联所支持的印度国内的共产主义运动。这时印度方面努力做的是使美国相信,可以将印度建设成为一个自由世界反对苏联共产主义扩张威胁的“坚强堡垒”。相比较而言,巴基斯坦仅被看作是一个军事联盟,可以向美国提供一个反对苏联集团的监听站和军事基地。
  在寻求南亚的军事联盟过程中,美国的战略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英国对地区安全问题的认识的影响。1947年前,世界上主要石油的储备地区西亚,是由英国通过英属印度军队和皇家海军陆战队所控制的。在英国撤出印度次大陆后,如果没有一股政治力量采取适当的行动,就不能阻止苏联向海湾油田前进;对于石油的需求在以后可能剧增,考虑到印度的不结盟政策,巴基斯坦对于阻止苏联的前进以及确保西方和东南亚的稳定,就具有关键性的作用。前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把南亚比作人的“软腹部”,而把巴基斯坦当作美国地缘政治中的“要害国家”。巴基斯坦是防守西南亚的关键,在该地区“处于前线”,而印度的角色仅仅是英联邦的成员国。“从波斯湾周围地区得到丰富的资源,和建立一批福利国家以抵抗西南亚的共产主义这一明确政策,也许确实需要巴基斯坦的帮助。”到1952年初,美国政府得出结论,巴基斯坦和土耳其才有能力抗衡共产主义扩张,于是美巴军事条约的协商工作先在华盛顿后在卡拉奇进行。苏联1953年9月成功地打破美国的核垄断(而且此后有证据表明,苏联已经拥有了利用远程轰炸机向美国本土发动直接核攻击的能力),加快了美巴之间签署军事协定的步伐。针对这种直接的核威胁,美国政策制定者立即决定在苏联周边确保军事供应基地。由于印度的拒绝,巴基斯坦便成为唯一可以完成美国急需的、在莫斯科周围的南亚建立扼制链的国家——其东西两翼跨越了西亚和东南亚。
  到1950年代末,南亚对美国战略重要性的形成与美国对共产主义的遏制政策紧密相关。1958年,美国国务卿杜勒斯说:“从人力、资源、战略地位、国际威望等方面看来我们相信,从美国的利益考虑,对印度以足够的重视、支持其第二个五年计划是正当的,我们认为这一努力对于印度保持独立于共产主义控制之外是一个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国防部长马克纳马拉认为:“由于地理与环境因素的结合,南亚在目前的扩张主义和非扩张主义的权力斗争中已成为至关重要的战略地区。从友好方面来看,南亚可能成为联结欧洲和远东方面的桥梁以及红色中国和苏联向南部扩张的障碍;从敌对方面来看,它将封杀建立反抗中国扩张的自由亚洲联盟的希望。美国需要南亚国家的独立和稳定,目前美国的战略正担当此任。如果印度和巴基斯坦陷入共产主义之手或者陷于混乱之中,美国在南越的战争就会失去其战略作用。”由此可见,由于南亚的地理位置,在1950—1960年代,南亚即被美国看作对亚洲政策的目标,“南亚次大陆被美国当作抵抗共产主义南下的‘防御前线’”。竭力把印度和巴基斯坦纳入扼制共产主义(1971年中美关系正常化后则主要是扼制苏联)的全球战略框架内。虽然由于印度的中立和不结盟对外路线使美国在南亚的这一战略构想未能全部实现,但是美国仍竭力保持与印度的关系,尽量不让其投入苏联的怀抱。美国国内一直存在着对印度在美国冷战战略中地位的不同认识,何种认识占上风将直接影响美国的南亚政策。
  
  二、地区政策:维持印巴均势
  
  二战结束后初期,为了全球战略的实现,美国迫切需要一个亲西方的、统一和团结的南亚,美国主张保持英国在南亚的势力范围,维持印巴分治的现状,因此采取了中立和不介入的政策。印巴分治后,南亚形势就动荡不安,而最突出的问题就是印巴之间的克什米尔问题,而与英国共同调停印巴冲突是美国真正接触南亚事务的契机,由于英国在南亚势力的削弱,美国影响力随之上升。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和冷战向远东的扩展,美国开始了对印度的外交行动,希望通过援助使之加入到西方阵营。但由于印美双方对自我立场的坚持,双方的合作意愿暂时搁浅。美国仍然继续采取平衡政策,维持南亚均势,目的是避免单独支配南亚地区事务的大国出现。“20世纪里,美国人的国际事务思维中最经久的观念之一,始终是使用经济和技术而非人力来维持海外均势。……经济和技术优势是整个这一时期里美国的特别长处,它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更是达到空前地步。”美国在 南亚所追求的南亚均势,意在通过平衡的方式将印巴两国都拉入到西方阵营。这种平衡可能是区域内部的,也可能是跨区域的,不管是区域内的还是跨区域的平衡,美国都寻求通过结盟的方式来实现。这是冷战时期东西方阵营的基本形式所决定和衍生出来的情况。为了达到结盟的目的,美国对南亚的两个主要大国——印度和巴基斯坦分别采取拉拢的态度,希望二者兼顾,防止共产党阵营在南亚的渗透。美国对印度和巴基斯坦均实施了经济和军事援助。
  随着印度积极组建独立于美苏的第三集团、印巴矛盾的继续激化、巴基斯坦寻求与大国结盟的压力以及苏联势力在南亚的渗透,1950年代初,美国不得不做出选择,首先将巴基斯坦纳入到其冷战集团。与巴结盟决不意味美国平衡战略的改变,而是在判定印度不会倒向苏联的前提下做出的选择。美国维持南亚均势的目标也没有改变,在援助巴基斯坦、与其结盟的同时,美国开始了对印度的大规模援助,美国希望用不同的手段达到使印巴两国,成为对抗共产主义势力渗透的力量。而通过这两种方式在1950年代至1960年代初,美国确实维持了南亚相对稳定的局势。但是印巴之间的深刻敌对与美国维持南亚均衡的策略是难以吻合的。苏联作为另一大国的存在使得印巴能在美苏之间纵横捭阖,即使巴基斯坦与美国结成军事同盟关系,也无法阻止巴基斯坦以投向苏联为要挟,要求美国给予更多的重视和排斥印度式的援助。
  1960年代美国决策者的外交思想中,遏制的逻辑是一致的,美国外交政策的目的就是“保卫自由”“维持和加强世界秩序”,从而实现“经济繁荣,生活富裕,国家兴旺”的“伟大社会”的梦想。第三世界成为美国实践这种外交思想的主要地区之一。在南亚地区,肯尼迪政府希望同时发展同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友好关系,使两国成为在这一地区“对付共产主义扩张的堡垒”。在1962年中印边界冲突中,美国采取了支持印度的政策,美印关系在肯尼迪时期得以较快地发展。约翰逊上台时,南亚地区的国际关系由于1962年的中印边界战争而发生了较为明显的变化。美国在处理同印度和巴基斯坦关系的基本考虑中,中国因素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在约翰逊看来,美国“同印度建立新的关系,就是使它的工业和军事潜力得以发展以对付中国共产党人”。美国对巴基斯坦的政策同样抱着上述目的。但是作为中印边界冲突的一个重要后果就是,中国和巴基斯坦的关系在冲突后迅速发展。巴基斯坦同中国发展关系的做法激怒了美国政府,并已经损害了美国外交的根本目标。中苏的介入使得美国不得不从印巴均势中起主导作用的国家降为普通参与者。美国也从此得出结论:印巴双方都认为克什米尔争端“远比同共产党中国作斗争重要得多”。
  
  三、政策变化:“胡萝卜加大棒”
  
  中印边界冲突为美国提供了将印度拖入西方阵营的有利机遇,但中国单方面的全线停火决定使得印度公开倒向美国的可能随之降低了。同时,巴基斯坦并未因中印冲突而接受美国援助印度的现实,美印关系的亲密对美巴关系造成了无可弥补的打击。中国对巴基斯坦改善关系的要求作出了积极的反应,使得巴基斯坦与美国加速了分离。印巴关系提升的同时,印苏关系也得到了重大突破。1964年印度成功地得到了苏联的军事援助,此后苏联与印度开始建立牢固的军事关系。可以说,正是美国在南亚企图实现的平衡中立政策,使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美国和印度之间的根本分歧就在于对待巴基斯坦的态度;而美国与巴基斯坦的根本分歧亦在于此。印巴两国正所谓鱼和熊掌,二者不能兼得,印巴双方的深刻对立和矛盾的不可调性决定了美国平衡中立政策的失败。而中国和苏联的介入也终结了美国单独主导印巴均势的局面。
  1965年4月印巴在库奇兰恩发生武装冲突,成为第二次印巴战争的前奏。巴基斯坦军队使用美国武器装备成为了一个突出的政治问题。美国的政策面临着“最为严峻的两难境地”:如果由于巴基斯坦在冲突中使用美国的武器装备而取消对巴方的军事援助计划,那将激怒巴基斯坦、在南亚打开“中立主义的潘多拉盒子”;而如果允许巴方在冲突中使用美国武器装备,那又将面临来自国会和印度方面的压力。美国只得放弃从正面鼓励双方解决问题,转而以取消对印巴双方的援助计划相威胁,希望可以暂时解决印巴之间的矛盾。库奇兰恩事件对美国同印巴两国的关系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美国的政策导致印巴两国对美国的信誉和在南亚地区的作用产生了极度的不信任,美国在南亚次大陆的影响力开始迅速消退。与此同时,美国决策者对印巴两国冲突中的表现也极为不满,开始考虑制定新的南亚政策,首先考虑对印巴两国施加经济压力。
  1965年印巴战争的爆发,美国决策者最为担心的是中国可能采取的行动。认为印巴之间的战争有可能变为“自由世界同共产党集团之间的对抗”,因此“印巴战争将对美国的利益产生深远的影响”。为此国务卿迪安·腊斯克建议,美国应全力支持通过谈判解决印巴冲突,因为美国的介入不仅可以使印巴两国明智地同西方保持关系,而且可以使印巴两国“坚定地抵抗中共对南亚次大陆的蚕食”。因此美国决定,首先依靠联合国敦促两国停火,并在1965年9月8日公开宣布,立即停止美国对印巴两国所有的援助。
  1965年印巴战争后,美国决策者开始反思南亚政策:美国要坚持“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继续向印巴两国提供经济和军事援助。但美国决策者坚持,印巴两国必须采取让美国“满意”的政策措施。对巴基斯坦的经济援助的前提是巴基斯坦必须缓和同印度的紧张关系,并限制同中国的关系;继续向印度提供经济援助的基本条件是,印度必须采取“铸剑为犁”的政策。而在同一时期,英迪拉·甘地政府不仅在越南问题上不断批评美国的政策,而且还加大同苏联的军事合作。这样,美印政治关系日趋紧张。
  1971年11月印度直接出兵东巴基斯坦,与巴基斯坦在克什米尔地区再次发生冲突,第三次印巴战争爆发。由于与中国建交的需要,尼克松政府时期的南亚政策变得更加复杂化。而美国也放弃用经济援助来迫使印度就范的做法,直接进行干预,对印施加军事和经济压力。美国学者评价:“战后美国政府中很少有像尼克松政府在1971年印巴战争时那样,对印度次大陆实施即时的和广泛的敌对政策。”
  吉米·卡特在职时期,美国重开“胡萝卜政策”,实际上真实的目的是推行核不扩散政策,但核不扩散无疑影响到了印度的切身利益。因此,1974年印度进行核试验,美国首先是联合其他国家进行关于核技术和导弹技术的出口限制。到1978年,美印关系由于美国国会通过《核不扩散法》而受到不利影响。
  1979年末,苏联入侵阿富汗,造成了地区性的危机,使得美苏冷战再次成为国际事务中的主要组成部分。对美国战略具有极其重要性的安全地区从欧洲和远东两个地区扩大到包括中东的三个地区,美国南亚政策也相应发生了改变:西南亚的地位和美巴关系成为美国的利益焦点。一方面美国仍然确认包括人权和反对核扩散的道义目标;另一方面实现1959年美国向巴基斯坦提供安全保证的承诺,使用美国的力量来保障美国在南亚的根本利益。美国承诺向巴基斯坦提供经济援助。由于担心美国对巴基斯坦进行实质性的军事援助,印度对苏联入侵阿富汗事件表示出模棱两可的立场。印度对美国的利用价值继续下降了。
  里根上台后,美国的南亚政策总体设想是抵抗苏联对南亚和整个波斯湾地区的扩张。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只有加强美国在南亚的军事力量。这一时期巴基斯坦被确定为美国在南亚和整个波斯湾地区的战略支柱,因此美国加强了与巴基斯坦的军事关系。但是巴基斯坦一方面认识到美巴同盟关系的不可替代性,同时也不希望过分触怒苏联和印度,因此试图在地区利益与巴美关系之间折中。对于巴基斯坦的做法,美国国内虽然有人认为只有促进印巴和平、用地区集体安全机制来阻止苏联的扩张,但里根认为印度属于苏联阵营,因此美巴关系进入“蜜月状态”,印美关系则没有大的改善。
  随着苏联的解体和冷战的结束,尤其是苏联从阿富汗撤军后,巴基斯坦在美国南亚政策的战略地位大大降低,美国的南亚政策预示美印“战略关系”的开始。
  综上所述,冷战时期美国的对印方针是美国南亚政策的重要一环,同时也完全服从于服务于美国的全球战略,确实地体现了不同阶段南亚(主要是印度和巴基斯一坦)在冷战局势发展过程中的不同地位和作用。美苏关系与美印—美巴关系是处理冷战中心—外围关系的典型案例。影响南亚地区安全的核心因素是印巴冲突(克什米尔问题)而非冷战因素。因此,在冷战期间虽然美巴、苏印曾分别结成联盟关系,但美国与印度的联系、苏联与巴基斯坦的关系仍然没有中断,仍然缠绕在印巴关系这个大前提之中。对于美国来说,在南亚保持地区性集体安全才是排除苏联影响的最终解决办法。
  
  责任编辑 倪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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