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寻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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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旺晋美介绍着矿物颜料的色系演变

  3月末的清晨,拉萨还有些春寒料峭的感觉。团结新村东门一条小巷子里,扎西彩虹唐卡颜料店早早开了门,店员扎西正在认真地擦拭着装满各式颜料和唐卡绘画工具的柜台。
  我们在店里沉浸于丰富多彩的藏传颜料世界时,负责人阿旺晋美推门而入。刚年过六旬的他戴着一顶檐帽,裹着厚实的风衣,俨然一副儒雅学者的风貌。
  阿旺晋美生于1957年,祖上是尼木人,父亲是个知识分子,一直在自治区编译局从事藏汉翻译工作。
  阿旺晋美的青少年时期,无法获得很好的学习机会。当时他们家住在大昭寺对面的班觉热丹大院(今大昭寺广场位置),使阿旺晋美从小就看到了大昭寺里很多珍贵的壁画。耳濡目染之下,阿旺晋美对那些图案很好奇。上中学后,喜欢画画的他参加美术兴趣班,师从当时担任美术教师的画家李知宝。
  1977年恢复高考后,从小得到家庭熏陶的阿旺晋美,成为第一批大学生。
  “藏传矿植物颜料,与其他地区的矿植物颜料最明显的区别之一,是颗粒的粗细不一样。简单说,就是有多少个孔,就是有多少目。目数越大,颗粒越细;目数越小,颗粒越大。”阿旺晋美专业地介绍,我们仿佛在听物理课。
  他用通俗的语言,解释了藏传颜料特殊的打磨工艺:“比如青和绿,内地颜料从头青到四青都是一样细的,但藏传颜料要求必须保持沙粒状。只保持沙粒状还不够,还要经过打磨,这个过程最好用九眼石来完成,这些颜料虽然颗粒粗,但是绝对不能从唐卡上掉下来。除了把握好胶,打磨也十分重要。”
  阿旺晋美已经把这些技术,手把手传给了年轻的学徒。他说只有坚持藏传矿植物颜料的工艺和技术,才能完整保持藏传矿植物颜料的特色。
制作矿物颜料的原矿石
由原矿石研磨出来的各色颜料

  “有一次我在广州美院交流和讲座,给大家介绍了藏传矿植物颜料。有些在布上画工笔画的画家,回去使用了我们的矿植物颜料后,评价很高。我也介绍了这种特殊的打磨方法。”阿旺晋美意识到,藏传颜料和工艺的使用,已经不再局限于唐卡。在现代艺术作品上,无论是材料还是技术,都开始在高原以外逐步推广和使用。
  曾有一个女画家画一幅有渔船的作品,主要的几艘船怎么也画出不来。他推荐女画家使用藏青颜色之后,画面中在夜间港湾上停泊的几艘船,瞬间有了主次。
  “当大家技法都差不多的时候,把材料的某些特性用好,你的风格就自成一派了。比如同样的青颜色里面,藏青最沉稳,很多艺术作品往往就需要它的分量感、沧桑感。所以画家对矿植物颜料的使用,还有很大挖掘余地。”
  伴随着高原大地上颜料原矿的发掘与开发,带来的是西藏传统绘画的回归;包括许多古寺的壁画修复,都重新用回了藏传颜料。
阿旺晋美与自己的弟子在尼木县彭岗乡藏青绿矿石开采地
阿旺晋美指导工人提炼颜料

  阿旺晋美介绍说,最具藏族特色的两个矿物质颜料,是藏青和藏绿两种,都是铜矿的滋生物。铜矿传统开采地就是拉萨的尼木县,“我们去考察时发现,过去几千年来挖的没提炼的铜都像山一样堆在那里。我们采访的唯一一位老艺人,找到他时他都八十多岁了,而且已经不再做颜料。这些传统的工艺都是手工制作,听完老艺人讲述,我们做起来还是非常困难。”
  谈到矿物质颜料的制作与開发,可能为了让我们有更直观的感受,阿旺晋美重点介绍了两类矿物原料:一类是每样原材料只能做一种颜色,比如雄黄、雌黄、白粉、珍珠;另一类每种矿原料能做五六种颜色,比如石青、石绿、藏青、藏绿。
  矿石找到之后,难度在于要先去除杂质,否则纯度不够。
  阿旺晋美说着,从展示架上取过一块青绿相间的原矿石递到我们眼前:“比如这种纯度的矿是很难找到的。你目视能看出这里面有青、有绿、有土,把它弄碎之后,你要先分类去除杂质,再依次把青颜色、绿颜色单独弄出来。”
  他举例说,青颜色可继续分出头青、二青、三青、四青;绿颜色可分出头绿、二绿、三绿、四绿。它们的适用范畴也不相同。比如二绿用在表现天空,三绿用在表现水,等等。在唐卡绘画中,这些都是固定的。即便是同色用途也不一样:羊八井的白色和仁布县的白色品质不一样,羊八井白粉主要是用在建筑涂料上和唐卡画布的加工上;仁布白粉主要用于绘制唐卡上。   在三十多年里,阿旺晋美一直致力于矿植物颜料的研究,掌握了全套的技术。“以前只有十几种颜料,现在有四十多种颜料,我觉得还可以延伸。
  非遗传承
  颜料的媒介,过去都是用水和膠,我在想以后油画颜料能不能用呢。”
  这些年,阿旺晋美逐一解决遇到的问题:“一是技术麻烦,比如化学颜料一次就可以完成上色,但是矿植物颜料可能要反复上色三四遍,饱和度才能出来;二是矿植物颜料成本高。现在我们把工艺改进之后,种类多了,成本降了,一幅唐卡的颜料花费不到一百块,画师都承担得起,很多瓶颈就解决了。”
  现在扎西彩虹只在堆龙有一个小加工坊,十几名学徒中,能独立制作的有五六个。阿旺晋美满含欣慰地指着店里39岁的扎西说:“他现在是总技师,跟着我学了二十多年,技术已经完全到位了。”
矿石里提纯的藏青色
未经提炼的原矿石
矿石里提纯的藏绿色

采访实录


  记者:您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阿旺晋美:我中学时很爱美术,经常参加美术训练班。恢复高考之后,我成为了改革开放以后的首届大学生。考入西藏大学后,刚开始学的是物理,由于喜欢美术,半年后我申请转到了音体美系。
  记者:何时认识到有唐卡这样的画种?
  阿旺晋美:转系后我学的是美术基础,当时学校还没有设立唐卡专业。大概1991年以后,西藏大学才成立了艺术学院,包含音乐和美术系,这个时候才有了唐卡专业。毕业以后我留校了,工作八个月后,单位派我到天津美术学院进修了三年国画,回来以后就教国画了。之后又到中央美术学院进修一年,专业仍是国画人物方向。
  记者:什么时候了解到藏传矿植物颜料?
  阿旺晋美:西藏大学的唐卡专业建立后,我们以拉萨为中心到处考察,看到无数唐卡和壁画遗迹。发现它们过了几百上千年都像新的一样,这时我们自然谈到了矿植物颜料起的作用。我当时就问矿植物颜料在哪里,丹巴绕旦老师说没有人制作了。一方面,因为化学颜料大量进来;另一方面,因为一度特殊的历史环境不允许画宗教题材,所以整个工艺断层了。
  记者:矿植物颜料研发小组成立之初是什么状况?
  阿旺晋美:我、丹巴绕旦老师和从化生地系请的两位老师,于1996年组成了“老中青结构”课题组。丹巴绕旦老师家世世代代专搞唐卡研究,又因为过去画家的颜料都要自己加工,所以线索都在他身上;我算是中年这一代,化生地系是两位年轻老师。当时的规划是要通过现代的科学手段,分析出矿植物颜料的成分,学校给了2000元启动资金。
  记者:你们当时采用了哪些方法寻找?
  阿旺晋美:我们的寻找分成三个方面。
  第一,丹巴绕旦老师讲具体的流程脉络,包括怎么从矿点采集处理矿石;加工、去除杂质成为半成品;再拿到城市来交给画家。过去画家的画笔要自己做、画布要自己加工、颜料要自己做。所以口传经验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我们要到处去寻找矿源。好在西藏不像内地,这个省产红颜色、那个省产绿颜色,西藏全部原料都有。
  第三,到西藏档案馆去查文献资料。比如17世纪建造布达拉宫早期的一些资料,包括颜料材质,各地怎么收集,通过赋税还是其他形式,当时挖矿人的工资多少,搞宗教仪式的工资多少。
  记者:研发课题组成果如何?
  阿旺晋美:我们课题组三年间不断往返于学校实验室和原矿开采地,1999年5月5日,完成了项目验收。传统的原材料只有12种左右的颜料,我们当时抢救出16种颜料。
  记者:绘制《十明图》是一项比较大的唐卡工程,您在其中担任矿植物颜料的把关者,主要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
  阿旺晋美:《十明图》是由北大非遗中心牵头,他们找到我们合作。这个创意我本身是很赞成的,一方面因为“十明”本身是藏文化的一个中心:大五明和小五明。可以说是集西藏传统文化精髓于一身,这个题材我非常感兴趣;另一方面,当时要凑够十个健在的大师——十明配十个大师。我们西藏有四位,甘肃、青海、四川等地有五位画师,正好缺一个颜料大师,所以加上我刚好凑齐十个人。
  我主要有两个使命:一个是把关颜料,所有画师用到的颜料,全部由扎西彩虹来提供;二是和丹巴绕旦老师一起来负责整个作品的验收。
  记者:矿植物材料开采会不会有资源匮乏的时候?
  阿旺晋美:刚开始启动这个项目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把西藏跑遍了。比如传统的藏青、藏绿原料,过去都是产自尼木地区;朱砂一类的红颜色出自山南、日喀则一带;雄黄、雌黄、灯黄色类产自昌都;白色类来自拉萨当雄的羊八井、日喀则的仁布县。原来我们最担心的就是藏传颜料中两种主要颜色——藏青和藏绿匮乏,当时老百姓用传统方式开采以后卖给我们原材料,后来某铜业公司把原矿买了,就不让我们去开采原材料,所以中间断过一段时间。好在之后昌都一带发现了世界上罕见的露天铜矿……西藏就是这么奇特,资源丰富,否则你有再好的工艺又怎样?
  记者:我们常说矿物质颜料,很少提到植物颜料,植物颜料怎么采集?
  阿旺晋美:我们现在有40多种颜料,植物的只有三四种。比如花瓣的染色所用的胭脂;还有绿罩色——所有绿的矿物色上还要罩一层植物颜色,这样“润”的感觉就出来了。花、树根、树皮等都要用植物颜料。植物来源,必须是野生草本植物,要在特殊的季节采集。而且同样的植物,要采集阴面生长的,阳面就没有那个颜色。然后在阴凉的地方晾干,不能曝晒,再熬成汁提取颜色,是一套很复杂的工艺。
  记者:将来还继续从事这项研究吗?怎样理解传承人的责任?
  阿旺晋美:我现在只带博士,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精力来做研发工作。我对非遗传承人的理解,是不仅要自己做,而且要培养出新的传承人。现在我的使命可以说是完成了,两个后顾之忧都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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