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验

来源 :上海故事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houyulu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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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上海准备在黄浦江上建造一座当时世界跨度最大、技术最先进的大型桥梁——杨浦大桥。但是,建桥资金需要十多亿,上海哪里能够一下拿出这么大一笔建桥资金?上海只能向亚洲开发银行申请贷款,数目是13.3亿人民币。
  但是亚洲开发银行的贷款不是那么容易得到,一切得按惯例办事。亚洲开发银行提出要对杨浦大桥总设计进行技术审核,只有审核合格了才肯借钱。
  上海方面向亚洲开发银行解释道:杨浦大桥的总设计师林元培先生已经设计过上海南浦大桥,设计上没有任何问题。
  亚洲开发银行回应:这些我们都知道,但还必须经过审核。

  专家有专家的机密,国家更有国家的机密。要保密极其容易,三缄其口便是。可是眼下闭嘴是不行的,林元培肩负着借款贷款的任务。他最后想出的办法是:挤牙膏。星埜先生挤一点,他答一点,决不多透露一点。

美国专家格罗比的三审


  审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上海方面急,亚洲开发银行不急。这里也许用得上一句绕口令: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两位日本专家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他们表示杨浦大桥的设计是史无前例的,他们没有经验,吃不准。
  这一下亚洲开发银行如热锅上的蚂蚁了,审查费给出去了,但是没有结果。开发银行当即发出通告,悬赏50万美元,聘请能吃得准的专家。   第三轮接棒的是美国赫赫有名的DRC公司,来者是美国老资格的专家格罗比。
  林元培心里很坦然。日本人也好,美国人也好,无非是用他们的神通来和他林元培作一番较量,而他们谁都没有设计过600米跨度的叠合梁斜拉桥,眼下就像请一个钢琴弹到4级的人,去评价一个钢琴家的演奏。林元培深信自己数学功底和力学功底足够对付老格罗比。
  格罗比有些幽默,说:我主要是来交接的。
  他细细查看了梶村提出的12大问题,还有星埜提出的4大疑问,然后高贵地耸了耸肩,说:毫无疑问,他们有些学究味儿!
  林元培会心一笑,然后详细介绍杨浦大桥的设计,并向格罗比提供468张图纸。格罗比暗暗吃惊,这项叫人难以置信的设计竟然是事实。格罗比频频点头,他赏识这个事实。所不同的是两个日本专家试图否认自己的赏识。

邓文中的第四轮审核


  格罗比是杨浦大桥总设计的最高审核者和最后审核者吗?不是。亚洲开发银行请出的第四轮审核者是一位华人、美国DRC公司总裁、美国土木工程学会斜拉桥委员会主任、著名桥梁设计专家,名叫邓文中。请他出山的代价是22万美元。
  千万不要以为邓文中先生是为了22万美元而来,他更注重自己的牌子。他在担任南浦大桥设计顾问时,曾经预言和断言南浦大桥是可靠的,结果南浦大桥通车后非但可靠而且出色。打那以后,邓文中的生意做都做不完,尽管世界上别的桥梁公司生意萧条。DRC公司的广告册上赫然印着林元培设计的南浦大桥的照片,他毫不客气地“借光”。
  邓文中捋了一下银白色的头发,说:在审核杨浦大桥图纸的过程中,我的公司花掉3000多页计算纸。
  林元培的回答非常有礼貌:非常感谢!他心里想,我感兴趣的是最后的判断,而不是用掉多少计算纸。
  邓文中话锋一转,说:我对杨浦大桥锚箱图纸的理解对吗?
  确实,林元培的锚箱图纸有些“怪”,邓文中没见过这样的锚箱,这是林元培的独创。林元培说:好吧,我请你到生产锚箱的厂里去看看吧。
  驱车进厂,邓文中一见到锚箱,恍然大悟:哦,真是既复杂又简单啊!
  林元培在肚子里思忖:杨浦大桥设计上的既复杂又简单的创造,岂止是锚箱一项?就说大桥的钢梁吧,602米大跨径,钢板就要加厚,加厚了钢板连接和焊接钢板就很困难。我采用了独创的箱型钢梁,其断面为四边形,抗扭性增强,钢板反而薄了。
  邓文中先生对林元培一直是询问,而不是“审问”;一直是微笑,而不讪笑,他十足地掂到了这位中国设计大师的分量。DRC公司按照美国规范对杨浦大桥进行平行设计的结果,和林元培按照林元培方法设计的结果是一致的。
  邓文中摸出钢笔,说:我应该签定审核报告了。他飞快地写下了一行英文——DRC公司确信杨浦大桥的设计和施工方法都是安全的。
  这是用DRC的牌子作担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车轮大战式的审查,至此总算有了结论。

国际专家组的第五轮审核


  都以为邓文中专家的评估是一锤定音的,13.3亿的建桥贷款很快就可以发放了……且慢,亚洲开发银行还是不放心,好像它的钱是送给中国,而不是借给中国;好像它的钱不收利息,而是无息贷款。
  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亚洲开发银行的顾虑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创造发明总是被很多人解释为“铤而走险”;因为万一把金钱扔在黄浦江里,亚洲开发银行就会名誉扫地,绝不是十几个亿可以买回来的;因为602米跨径的斜拉桥世界上还没有……还因为林元培这个人非常有创造力又非常神秘,不久前他就突然披露:第九种跨越能力最大的桥梁将问世!“第九种”?什么是“第九种”?
  在中国土木工程学会全国桥梁会议上,林元培概括道:世界上的桥梁目前有8种,即:钢架桥、拱桥、系杆拱桥、悬臂刚构桥、连续梁桥、简支梁桥、斜拉桥、吊桥,现在我已经构想出第九种桥梁,这个第九种桥梁设计的方程式我都排好了,我们中国一旦需要建造一座跨径为2000米的大桥,我就设计这种代表中国流派的第九种桥!
  1992年8月,第五轮审核又拉开了序幕。亚洲开发银行还是出资22万美元的审查费。这一次,不是一个专家,而是一个专家组;不是一般的桥梁专家,都是世界桥梁界的顶级权威。
  第一位是日本人:西野。亚洲开发银行的日本经理坚持认为,审核小组不能没有日本人,日本国对亚洲开发银行的投入是最大的,占比是最多的,更何况东京大学教授西野先生在桥梁设计建造方面有很深的造诣。
  第二位是美国联邦政府公路运输部总工程师伯特而尼博士,他不但设计过桥梁,还写过一本很专业的书,叫《斜拉桥》。

  第三位是德国莱翁哈特设计事务所经理斯文森先生,世界著名桥梁专家,斜拉桥欧洲流派的代表人物。
  三驾马车:日本、美国、德国。专家小组的任务是:审核梶村、星埜、格罗比和邓文中四人的审核报告。当然,主审对象是林元培总设计的杨浦大桥。
  说实话,那个时刻,中国方面是有些紧张的,如果三位世界巨头不点头,13.3亿人民币只能靠自己集资了。在那个年代,要集资3个亿都难,集资十几个亿堪比登蜀道,难过上青天。刚刚改革开放,各行各业都需要资金,需要大量的资金。
  林元培有些激动,与其别人夸他的总设计的杨浦大桥卓越非凡,不如有这么个高级别的专家小组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经受考验嘛。
  林元培和他的助手们就座,接受三位世界权威当面锣对面鼓的長时间提问。权威们在详细询问之后,在审阅设计图纸之后,又去沪东造船厂、浦江缆索厂等桥梁构建制造单位参观。
  1992年8月17日,一个严峻的时刻来到上海远洋宾馆,三位世界桥梁权威要表态了,成功?还是不成功?过关?还是不过关?工作人员在他们面前摊开了《专家小组对杨浦大桥设计审查报告》。三个权威拿起了笔,不一会儿,报告的扉页上留下了三个国家的文字:日文(西野),英文(伯特而尼),德文(斯文森)。
  林元培接过报告,只见上面有三点意见:第一点,专家小组对日本CHODAI公司的两位专家提出的16个问题进行了澄清,认为都没有什么问题;
  第二点,杨浦大桥的设计是现代化的,设计、建造和施工都是现代化的;
  第三点,确认杨浦大桥是安全的,无论是局部构造或是整体结构,都是安全的,专家小组没有发现其他问题。
  哦,我的天哪——舒出一口气的不仅有上海市政设计院和上海市政府,还有亚洲开发银行。林元培呢,他只是微笑着和专家小组的成员一一握手。
  斯文森轻声对林元培说:对一个发展中国家来说,能够设计和建造这样一座创造世界纪录的斜拉桥,就好比奥运会上获得半打金牌。
  林元培仍然微笑,那是真正登上领奖台的冠军的那种自信的微笑。
  《亚洲开发银行》季刊准时出版,刊中写道:专家小组最终得出结论,杨浦大桥的设计不仅在技术上是合理的,而且代表了桥梁工艺的一个杰出进步。
  请注意,是“杰出进步”!这比林元培的自我评价要高得多!
  亚洲开发银行当即批准:借贷给中国杨浦大桥工程7900万美元,融资7000万元。
  当人们喜出望外奔走相告时,当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为杨浦大桥题写桥名时,大桥总设计师已经离开欢声笑语,被儿子拉着到医院去检查他很不健康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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