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驿站”（$GME）股票大涨，现价每股351美元。
　　这则消息突如其来，点亮了妮娜·卡尔的手机屏幕，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并不是职业投资者，生活在圣安东尼奥，距离华尔街那尊金牛雕像足足有3000公里之远;但她的儿子，年仅10岁、还在上小学五年级的杰登·卡尔，却是“游戏驿站”的股东。
　　股份不多，只有区区10股。一年多之前，妮娜为了教杰登理财，就为他买下这10股“游戏驿站”，当时每股仅需6.19美元。
　　这本是随手一笔，妮娜并不指望这投资能给家庭带来多少财富：诚然，游戏驿站作为美国最大的电子游戏连锁实体零售店，堪称诸多美国游戏狂热者的精神家园，现在二三十岁的这代青壮年，多少人打小时候起就爱逛这，但凡出了什么新主机新游戏，就巴望着第一时间来这里看几眼，再盘算着兜里的零花钱，再攒多久能够在这里消费一笔。但白云苍狗、时代变迁，电商和物流业的发展挤压实体店生存空间，数字版游戏的流行让玩家可以在主机上直接完成购买下载一键安装，种种因素叠加，让游戏驿站如同西楚霸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四面楚歌。
　　投资老手们讲的都有道理，妮娜和杰登却不在乎。妮娜买这10股送儿子，本就是教育意义大于投资意义，她就想让杰登能学着看财报，读图识表，往后能够更理性地管理自家钱财。毕竟杰登父亲早逝，母子俩依偎生存，理财对这个家庭来说太重要了。至于杰登，他愿意持有这些股份的理由就更简单了。作为一个游戏迷，游戏驿站本来就是他喜欢的公司，在购入这10股之后，他每年还会收到游戏驿站寄来的委托投票书，这让他拥有了主人公意识，即使他只是诸多主人公里微不足道的一个。
　　这样的小股东，如同汪洋大海之上的一缕微风，无论他是往东或是往西，都左右不了洋流行进的方向。沧海之大，唯有居于华尔街庙堂之高的西装大佬们，谈笑间数十上百亿钱财当牌打，如鲲鹏之力，才可能激起风浪。

　　直至2021年1月27日，新时代席卷而来。

带头大哥DFV

　　如果说华尔街是庙堂，散户就是游侠。在以前长久的历史岁月里，游侠儿独自行走，这天下没有武林盟约，亦无华山论剑，若说有江湖，这江湖也只是一团散沙。后来有了广播电视，有了互联网，有人传道解惑，有人建宗立派，从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开始，随着社交网络的日益发达，游侠儿们也有越来越多的聚会之地，可以让他们交流心得并交换情报。

　　在DFV看来，在游戏驿站， 就是这么一只很能挖掘深度价值的股票： 虽然基本面不好， 但游戏驿站在全美还有那么多家实体店面呢， 那些店铺可都是实实在在的资产。
　　还有情怀，那是多少人的精神故土， 寄托着多少人童年的回忆啊， 怎么可能就值这么一点钱？

　　Reddit就是其中一个聚会地。Reddit其实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大型论坛，上到天文地理国家大事，小到淋浴洗澡时的无聊遐思，只要有人感兴趣，就能开设专门的板块讨论，吸引来一群同样感兴趣的人一块儿侃大山。其独有的认同体系，让每个看论坛的人都能对主题和回复投票，或赞或踩，最后，认同指数高的帖子和回复就能飘在顶上，所有人一进专版就能看到。一些有价值的意见，还能收到以比特币形式支付的“打赏”。总而言之，江湖游侠儿凭实力混在这里，你要有真才实学真本事，那就是振臂一挥万众追随，摇身一变成为这些无门无派无所属之人的带头大哥。
　　2020年转2021年上的这一个多月里，DFV就是reddit里面“赌翻华尔街”（WallStreetBets）专版的带头大哥。
　　DFV在reddit的代号全称为DeepFxxkingValue，抛除脏话的部分，意思是“深度价值”。这个词在金融投资里是有意义的，广泛上来说是一种源于“华尔街教父”本杰明·格雷厄姆的深度价值投资策略，狭义上可以理解为股票价格相对于公司内在价值的安全边际较大。通俗地来讲，就是说如果有一个公司市值本该有30亿，但因为股票狂跌，它的市值现在只有20亿了，那么它的“深度价值”就很高。
　　在DFV看来，在游戏驿站，就是这么一只很能挖掘深度价值的股票：虽然基本面不好，但游戏驿站在全美还有那么多家实体店面呢，那些店铺可都是实实在在的资产。还有情怀，那是多少人的精神故土，寄托着多少人童年的回忆啊，怎么可能就值這么一点钱？而且，索尼会在一两年内发布PlayStation5，这对于游戏世界是个大消息，他认为，金融世界低估了新主机给游戏驿站带来的动力。于是，他从2019年6月开始投资游戏驿站，当时股价仅有5美元，而他投了总共53000美元。
　　他把这笔投资截图发在“赌翻华尔街”上，基本没能引起任何反响。他发现电影《大空头》主角原型人物迈克尔·巴里也看好游戏驿站，他立刻在帖子里引用了巴里的判断，但依然没什么人认可。帖子里来来去去只有几个人嘲笑他说，这种垃圾股有什么投资的必要，有一个叫“cmcewen”的网友发出了真心的喟叹：“他应该立刻抛掉这些股票。”

　　但DFV并没有抛售，反而不断补仓。“人们都认为我一定是疯了，”他在2019年年底的一条回复中写道，“而我认为其他人才是傻瓜。”到了2020年，他以“咆哮猫咪”的名义在推特上频繁更新关于游戏驿站的投资情况和分析。与此同时，他还制作了视频，在YouTube和TikTok上播放。他还经常做直播，来讲解自己的投资思路。他承认，自己很有可能是这条道上的独行者，在某一个早期的视频里，他自我调侃道：“可能到最后也不会有几个活人看到这个，所以我现在自我感觉有点愚蠢。” 　　他常常戴着一顶棒球帽，略长的发尾在帽子下面随意支棱，在他最常穿的T恤上，印着一只戴着墨镜的猫。他说他女儿还很小，为了避免打扰她晚上睡觉，所以他在自己的“秘密基地”工作，DFV把这个地方叫做“猫咪角落”，视频里能看到，房门把手上挂着一只猫咪毛绒玩具。他语速通常很快，总是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解读分析股票走势，其中穿插着各种网上流行的段子。简单来说，DFV这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标准的混迹于reddit的江湖游侠儿。慢慢地，他有了一些拥趸，“赌翻华尔街”专版里的Ackilles和Bowlerguys92等人开始跟随他的脚步，把钱投入进游戏驿站的股票里。
　　随着DFV的仓位公开和千万美元的浮盈被媒體充分曝光，华尔街开始窃窃私语。对冲基金怀疑DFV并非凡人，而是其他竞争对手的代理人。之所以有这种担忧，也是因为放在美国对冲基金历史上，这是心照不宣的操作：一条巨鲨濒死时，疯狂啃食它的往往是同行。来自同行的恶意逼仓行为，在长期资本公司的倒掉中路人皆知，而2007年次贷危机中也臭名昭著。当时，以梅尔文为首的大量基金积极做空，正在每天遭受补充天量保证金的痛苦中。

对冲基金的软肋

　　梅尔文资本（Melvin Capital），并不是吃素的。
　　创始人盖布·普洛特金，2001年毕业于西北大学经济学专业，此后在若干个对冲基金操盘。在创办梅尔文资本之前，他在SAC资本管理着一只基金，投资对象大部分都是消费股。SAC老板史蒂夫·科恩认为，普洛特金是他合作过最好的操盘手之一，所以当后者在2014年决定离开SAC自立门户时，科恩成为了梅尔文资本最初的投资者之一。得益于科恩的帮助，梅尔文资本的起步就比一般的对冲基金顺利很多，普洛特金拥有足够的余裕，依照自己的风格喜好接纳资金并进行投资。
　　普洛特金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华尔街的熟人提起他，会说他是个低调但激进的交易员，有一次还被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指控说利用内幕信息交易。他通常持有的看涨头寸会更多，做多时下注也更重，但当他发现哪只股票有问题，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做空。他的做空手笔能大到什么地步呢？在上个月欧洲市场最大的五笔空头头寸里，有两笔就归属于梅尔文资本所有。
　　在普洛特金看来，游戏驿站的股票就是他会毫不留情做空的那种。他坚信实体游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网上下载数字版已经成为了新的主流，历史的车轮势不可挡，像游戏驿站这样的实体连锁店迟早会变成时代的眼泪。所以，他从2014年梅尔文创办之初，就开始持续做空游戏驿站。到了2020年，当新冠疫情蔓延，大家逐渐习惯在家工作、在家娱乐、在家网购，真正做到闭户不出而通达天下的时候，普洛特金更加加大了做空游戏驿站的力度。及至2020年8月，梅尔文已经持有340万股游戏驿站股票的看跌期权，这些期权会随着游戏驿站股价的下跌而升值。

　　在游戏驿站的问题上，普洛特金在华尔街的同道者众。这不奇怪，游戏驿站连续几年表现低迷：2019年圣诞季，他们的销量同比下降30%;2020年第一季度，净销售额低于预期7000万美元，不包括第一季度因卫生事件而关闭的门店，全球同店总销售额同比下降17%。在计入门店关闭的影响后，全球同店销售额同比下降约30%。华尔街分析师们普遍将游戏驿站的评级调低至“卖出”。至于那些对冲基金们，根据IHS Markit的数据显示，去年上半年，为支持这些空头头寸而借入的股票占该公司股票总数的50%至100%，该公司股价在每股3美元至6美元之间波动。
　　空头就是这样，他们就像是闻到血气的虎鲨，一旦追踪而去咬中目标，就不会轻易放弃。梅尔文已经尝到了游戏驿站香甜的血腥味道，就必须得到足够多的回报。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梅尔文资本大肆做空游戏驿站的时候，暗处里的眼睛已经盯上了他们。
　　根据规定，梅尔文资本每个季度都必须要提交一份13F报告。13F季度报告，又称13Filings或者SEC Form 13F，无论是共同基金、对冲基金、信托公司、养老基金还是保险公司，只要管理的股权资产超过一亿美元，就必须在每个季度（三个月）结束后的45天内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披露其机构持有的美国股权，并提供有关资金的去向。
　　13F只要求基金披露他们的多头头寸，如果想要保护自己的持仓信息，有的基金也会向SEC申请隐瞒一部分持股情况。也就是说，梅尔文资本正在做空游戏驿站的这件事，本来可以不必曝光。然而，这头游弋大洋间狩猎的虎鲨，在此处露了个破绽。因为他们不单单直接做空游戏驿站，而且买入了游戏驿站股票的看跌期权，这样一来，他们就必须披露这个头寸了。
　　在当时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破绽。要知道，通过看跌期权做空，比传统方式的做空风险更低。简单来说，就是如果你买了一只股票的看跌期权，你的最大损失就是你购买期权所支付的权利金，这个损失是有限的;而如果你直接做空，你的损失可能是无限的。而且，梅尔文去年8月14日提交的这份13F报告里显示，他们截至去年第二季度末持有的头寸至少有91笔，其中不乏微软、亚马逊、达美乐披萨、希尔顿酒店和脸书这样的知名企业。关于游戏驿站的看跌期权，只是其中不太显眼的一项。
　　这是看跌期权，按照经验，持有某只股票看跌期权的基金很可能还持有该股票的空头头寸。尽管无法判定规模，但“梅尔文正在做空游戏驿站”，这个消息确凿无疑。
　　下一个季度，又一份13F报告，让普洛特金的小算盘变得更为透明：梅尔文的游戏驿站看跌期权头寸在第三季度期间增至540万股，尽管当时游戏驿站的股价达到了10.20美元，上涨幅度高达135%。

围剿行动

　　梅尔文资本的动作没有逃脱带头大哥的眼睛。DFV和他的拥趸们听闻华尔街资本正在做空游戏驿站，拍案而起。
　　这个时候，追随DFV的人已经逐渐增多。经过一年多的投资，他的账户总额已经达到了100万，他依然定期公布自己的账户总额和持股情况截图，回帖和认同的人都比以前多了不少。在梅尔文资本公开2020年第三季度13F报告的时候，他的YouTube频道订阅人数已经达到了418人。
　　这些人不仅仅是他的“粉丝”，他们形成了一种更为紧密的关系，就仿佛江湖游侠般的义气兄弟。他们不仅谈论钱，还谈论诗和远方，按其中一位在推特上代号为“Toast“的网友的说法， DFV的直播“從一开始聊几个小时很棒的股票分析，变成了几个小时很棒的人生探讨，传递正能量”。Toast一开始并不是“赌翻华尔街”的一员，他在公路旅行途中偶尔看见了DFV的视频，然后带着他的女朋友一起“入伙”。“我女朋友一开始以为我疯了，”这个真名为乔·佛尼切罗的网友后来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直到她仔细听完了DFV的故事和理论，她也被说服了。”
　　这对情侣拿出一万美元，砸进了游戏驿站的股票里。

　　然后，他们得知资本虎鲨们正在追杀游戏驿站，于是这只股票迟迟不能起飞的原因，就被归于华尔街的黑手打压。尤其是他们得知，大资本们过度做空了游戏驿站，做空的交易相对当时的流通量达到260%的比例，许多空头属于“裸卖空”，这意味着做空者卖出了他们没有借入的股票。这样的情况下，游戏驿站的股票价格可能会失控甚至崩溃。
　　他们愤怒了。这一群本就是江湖游侠儿，“赌翻华尔街”的重点在于“赌”，他们共同的座右铭是YOLO，you only live once，你只能活一次，而人生就如同过山车，你只需要享受这段旅程带来的刺激。正所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在这一刻，投资盈利之于他们来说变得甚至不那么重要，他们要的是复仇。游戏驿站在“赌翻华尔街”立刻成为热门议题，许多人拿出真金白银买进游戏驿站的股票，发誓哪怕是自己的钱打了水漂，也一定要让华尔街尝到苦头。
　　“那个消息点燃了我们的斗志，”31岁的佛罗里达人罗德·阿尔兹曼说，他在reddit上叫Uberkikz11，比DFV还要更早下注在游戏驿站身上：“所有人都冲了起来，要与他们决斗。”
　　逼空，这个概念浮出水面。
　　逼空此词最早起源于期货，意思是多方以不断拉动上涨迫使空方平仓。因为在期货中上涨到一定程度空方要被强制平仓的。借用到股市里，就是用来形容股价不断上涨使得空方无法在比自己卖出价低的价位补入，只得在高位追涨。
　　Reddit用户Stonksflyingup在专版开帖，名为《游戏驿站逼空及梅尔文资本的覆灭》，主楼没有任何文字内容，只链接了一个视频，那是电视剧《切尔诺贝利》中的一个场景：核反应堆爆炸，然后天塌地陷。
　　12月23日，游戏驿站的股票突破20美元大关。DFV在直播里戴了一顶粉色的派对帽子，举着香槟，与他的太太碰杯庆祝。“我没有豪车，”他对着镜头说，“如你们所见，我也没有豪宅，这栋房子甚至都是租的。所以，这段旅程对于我们这个家庭来说，简直是无与伦比。”
　　2021年1月11日，游戏驿站宣布莱恩·科恩进入董事会。科恩是电商网站chewy的创始人，是曾经创造过电商奇迹的人，他在2020年8月收购了接近10%的游戏驿站股份，成为了游戏驿站最大的个人股东，到了12月，他所持有的股份上升到12.9%。他加入董事会的消息一传出，市场立刻受到鼓舞，人们期待着他能够给这家传统的老连锁店带来新的生机。
　　这个消息也给“赌翻华尔街”论坛的江湖客们注入了一剂新的鸡血，越来越多人参与到这场散户围剿华尔街的行动中来。2021年1月13日，DFV再次公布他的投资账户截图，他说，他不会抛弃游戏驿站，他决定放弃变现。超过4万人看到了他的誓言，并且深受鼓舞。
　　“老爹还在坚持！”一个名为freehouse throwaway的网友评论说：“感觉简直太棒了。”
　　又过了10天，DFV的直播观看人数达到了19万人，现在，他的YouTube频道订阅人数已经超过了74000人。然后，特斯拉老板埃隆·马斯克和达拉斯独行者队老板马克·库班也加入狂欢，江湖情绪愈发沸腾。
　　游戏驿站的股票坐上了火箭，像“赌翻华尔街”的游侠儿们常说的那样，直奔向月球。

罗宾汉的背叛

　　在这场江湖围剿华尔街的传奇里，罗宾汉扮演着不可忽视的重要角色。
　　罗宾汉是一个新兴的互联网券商机构，相较于传统交易平台，它最大的优点是无佣金交易。针对投资金额在1000美元以下的用户，罗宾汉只收取每个月5美元的会员费，之后就不会在交易中收取任何佣金费用。他们对用户的投资条件审查也比较宽松，当然其操作界面也十分简洁易上手，甚至提供免费股票让用户体验，并且允许购买零头股，因而备受散户青睐。尤其是那些疫情期间受到美联储大规模放水政策刺激之后冲进来的大批量散户，他们既无太多资本，也没有多少交易经验，最喜欢这种低门槛的交易平台。
　　罗宾汉的创始人兼CEO弗拉德·特内夫出生于保加利亚，5岁时跟随父母移民到了美国。2013年，他和在斯坦福读大学时期的同学哈特一起创办了罗宾汉，他们致力于降低交易门槛，让更多人参与到金融投资活动中来。他们的口号是“让人民自由交易”，支持个人投资者挑战华尔街，实现“金融民主化”。毕竟，这家公司的名字就叫罗宾汉——在英国民间传说里，罗宾汉武艺出众、机智勇敢，仇视官吏和教士，是一位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绿林英雄。 　　截止到2020年5月，罗宾汉已经拥有了超过1300万用户，其中大部分是新手投资者。根据Apptopia的数据，它在2021年1月底成为苹果商店应用中下载次数最多的免费应用。这里是名副其实的散户大本营。
　　“散户投资者通常被华尔街称为‘傻钱’，这是不合适的，甚至有些侮辱人，”特内夫在去年的一篇文章里写道：“散户投资者也是投资者，他们正在实践中学习，而他们的力量将彻底变革股票市场的玩法。”
　　罗宾汉几乎成功了，他们成为了互联网券商机构的标杆，甚至倒逼一些老牌证券交易公司如普信、嘉信和富达来效仿他们的模式，将佣金降到零，让散户得以自由自在地频繁交易。而正是这样的巨量的频繁交易，将游戏驿站的股票一步步推上天。
　　2021年1月26日，游戏驿站的股价飙到了147美元，梅尔文资本在下午选择平仓，认赔离场。这笔交易，让梅尔文资本单月亏损53%，有分析师称，梅尔文的整体损失约为70亿。据悉，在游戏驿站这一只股票上，做空者的总损失超过200亿美元，受害者还包括著名的做空大师香橼（Citadel）。
　　在梅尔文和香橼相继投降之后，散户们大受鼓励，游戏驿站的股票在1月28日冲到最高点，盘前一度超过500美元。它的终点是哪里？reddit上有人说是一万美元，立刻又有人反驳，不，至少12000美元。
　　但，成也罗宾汉，败也罗宾汉。
　　当时游戏驿站股票市场价格和交易量都经历着剧烈波动，而罗宾汉以一种极为粗鲁的方式中止了游侠儿们的“圣战”，该平台突然对包括游戏驿站和电影院线AMC等13只股票限制交易，仅允许用户卖出股票，并调高了对部分个股的保证金要求。游戏驿站和AMC股价立刻暴跌超四成。
　　散户们损失惨重，阴谋论立刻甚嚣尘上。许多人相信，罗宾汉是在保护“金主”的利益，因为他们通过将客户交易转给香橼证券公司等第三方来赚钱，后者向罗宾汉支付了执行客户交易订单的流量费。而香橼证券公司，恰好跟那个做空游戏驿站的香橼对冲基金就是一家人。
　　散户们感到自己被背叛了，在几个小时之内，全美各地就有十数起集体诉讼打向罗宾汉，要求罗宾汉赔偿高达3410万美元的损失。
　　罗宾汉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后来特内夫在国会听证会上解释道，当时包括游戏驿站在内的13只股票的价格波动过于激烈，所以罗宾汉这样的券商必须要增加放在清算所的保证金，根据当时的情况，他们需要在数小时内补缴的金额达到了30亿美元以上。“如果没能消除投资组合的风险，消除投资组合的过剩资本，”特内夫说，“那我们就会因为违规而被强制清算，所有客户都将无法入场，这对公司和我们的客户来说都是绝对的坏事。”
　　特内夫补充说，罗宾汉在用户注册那一步时，已经在用户协议上明确标识平台有“唯一的自由裁量权，且无需事先通知”，这就意味着，罗宾汉限制交易的举措理论上并未违反他们与用户的约定。
　　但并不会有多少人会仔细阅读用户协议，而且用户协议上，也并未详细列明罗宾汉会在什么情况下以何种形式限制交易，而是含糊地像个专制权力的宣示，一切细节解释权均归于罗宾汉。
　　更甚，在零佣金的背后，散户不知道的是，用户协议白纸黑字地强调，散户的交易数据将被用于大数据——换言之，相关机构付费就可以看到散户的交易细节。
　　在这个故事里，罗宾汉最终扮演了一个终极反派，给“赌翻华尔街”掀起的这场叛逆狂欢浇上一盆当头冷水，尽管后来他们又恢复了游戏驿站的交易，但散户券商的光环已经彻底褪去。

尾声或是序章

　　这场世纪逼空，究竟谁是赢家？
　　毫无疑问，华尔街肯定是输了，不仅是领头做空游戏驿站的梅尔文资本等几家对冲基金，整个美国金融市场都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震动。按盈透证券（Interactive Brokers）董事长托马斯·彼得菲的说法，在那几天剧烈的波动中，美国的金融体系差一点就崩溃了——如果对冲基金破产，这些损失将落在银行和其他对冲基金的头上，然后损失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最终引发雪崩，情况可能会比2008年的金融危机更糟糕。
　　另一方面，散户也没有赢。除了在暴涨之前就投入资金的早期投资者，比如DFV和他最亲密的几个拥趸，比如圣安东尼奥10岁的小幸运儿杰登，其余那些在击鼓传花的最后一棒进来的散户们，都遭受了巨额损失。
　　“赌翻华尔街”论坛依然对DFV拥有巨大的信心，在那里，仍有无数人带着钻石和火箭的小图标发帖，说着“大哥不走我就不走”之类坚定信念的话。但是，在论坛之外，他的身份和动机遭到了怀疑。人们发现，原来DFV的真实名字是基斯·吉尔，是持牌的证券专业人士，然后就有人对他提起了集体诉讼，指控他通过操纵市场来牟取暴利。甚至有消息怀疑，他其实是华尔街派来谋害江湖散户的“卧底”。
　　吉尔坚决否认了这个说法。在2月18日举行的国会听证会上，他对自己的身份和动机进行了辩白：他在保险公司从事营销和金融教育工作，并且已经提出离职了;他只是在社交媒体分享自己的投资想法，也从来没有给任何人提供个性化的投资建议，也没有收费或者接受佣金;至于煽动市场，他表示，他在社交媒体上的影响力有限，到2020年圣诞节为止，关注他的人最多只有500多人。
　　需要在国会听证会上作证的不止有他，还有这场大战中的每一个重要角色：罗宾汉CEO特内夫、梅尔文的普洛特金、香橼投资公司（他们最后给梅尔文注入了救命的20亿美元资金，让后者免于破产）的CEO，智库加图研究所的代表，甚至还有Reddit的CEO史蒂夫·霍夫曼。
　　至于几家对冲基金损失的140亿美元，被谁赚走了？不妨看看游戏驿站最新持仓。最疯狂的1月末，数据显示，富达、贝莱德和领航，三家顶级机构持股超过30%。很快，媒体亦披露，大摩的基金在这次做空事件中赚了上亿美元。在游戏驿站上涨前夜，12月31日，大摩和maverick突击入股，分别大肆买入了210万股和290万股，彼时其价格还在19美元。
　　盈透的彼得菲告诉媒体，这事不簡单，“游戏驿站的两边都有大玩家。”浑水创始人卡森布洛克接受彭博采访亦说，“看起来不像散户的逼空，而是对冲基金之间的轧空。”
　　听证会的结果如何有待揭晓，但这场世纪大战带来的变化，或许才只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