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医院捐了300瓶消毒液, 想换一个妈妈的住院资格

来源 :第一财经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boriszhou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毫无疑问,我的母亲属于武汉新冠肺炎患者中幸运的一类。这可能与我曾是一名护士,有医药行业的资源,也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以及人缘不错有点关系。然而即便有这些条件,整个求医的过程仍充满波折,我甚至想到了用捐赠医疗物资以换取母亲入院的办法,我也真的筹集了物资,送给了医院,只是在那一刻没能开得了口罢了。
  时间是从1月20日下午两点之后发生变化的。

2020.1.20

母亲的求助电话


  在这之前,我其实知道有肺炎这件事。1月14日就有医生朋友提醒最近多戴口罩,只不过我没太在意。等到20日这一天,媒体开始广泛报道,我和很多人一样去药店抢购了口罩,那时人不多,不难抢。随后的一个电话打乱了一切。日常一个人住的母亲说,自己早上发烧了,吃了退烧药,热度下去了,但身上没力气。
  我让母亲马上去家附近的军工总医院,这是三级甲等医院。母亲在呼吸内科的门诊排了3个小时的队,轮到时一量体温,又发烧了,医生让她去24小时发热门诊。这时她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我提前下班,赶到医院,帮母亲挂号、付费、排CT。拿着结果出来的患者,几乎一拍一个白肺。母亲的CT也是一样,医生诊断很有可能是新冠感染,但医院里没有试剂盒。医生开了抗病毒药和消炎药。狭小的发热门诊里挤了几十个人,我看到有穿着防护服的医生发烧了,正自己给自己量体温。
  这种情况下,我决定带母亲回家,到家时已经过了凌晨12点。我给丈夫发微信,让他不要来照顾,和孩子尽量待在家里。从那时到现在,过去了近一个月,我一直和他们“断绝了来往”。

2020.1.21-22

砸开公司的柜子拿公章


  回到家后,我开始从医生朋友那里搜集这个新传染病的知识,大致明白了这个病没有特效药,得靠自身免疫力,病情的重要指标是血氧饱和度。我马上做了三件事:在京东上买了血氧仪;从自己工作的整形医院里把氧气瓶都搬回家;托人购买能增强免疫力的静注人免疫球蛋白。
  第三件事最难。免疫球蛋白理论上是处方药,医院里开不出。我所在的医院有采购资质,但离除夕只有两三天,生产这个药的公司已经放假。院长和同事帮我托人,找到了货源。为了让我赶紧开出采购的证明,院长让我去医院,直接把柜子砸开,拿公章出来自己敲章。最终,我以每瓶600元的价格买了30瓶—平时的价格是200多元。对大多数人来说,就算买到这个药,也没办法自己在家使用,因为它要静脉注射。好在我做过护士。
  接下来的两天,我就在家中用接近专业的方式照顾母亲,每天注射两瓶免疫球蛋白,时刻注意她的血氧饱和度。我一面告诉自己,母亲平时身体很好,没有基础疾病,可以熬过去。但另一边,我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还得想办法让母亲入院,我找遍了每一个定点医院的熟人,但这时再硬的关系都没用了。
  1月23日一早,母亲开始喘不上气,我一看血氧饱和度,已经跌到90%。于是我打了120。这天上午10点,武汉启动封城措施。

2020.1.23

第一次进入五医院


  我从没去过武汉市第五医院,那里离家远,也不那么有名。但120救护车带着我和呼吸急促的母亲往那儿开时,我只有一个念想:让妈妈赶快住进去。
  挤满急诊室的看病的人让我第一次有了绝望的感觉。母亲因为症状严重,被安排在门口的一张床上,医生根本没有时间说话,看了血氧饱和度,给她吸氧,开了消炎药,就转头去看别的病人,再也没时间管了。
  这一天,我除了把母亲的床从急诊门口挪到一个避风的角落里,就做不了别的了。我去找了急诊科主任郑先念,求他安排母亲入院,但这样的家属郑医生一天大概要面对几百个,所以他一次次回答没有床位。随后,我和另一名患者家属去行政楼找到医政处,也被“按照排号”的回复挡回来。绝望感在这一天持续加码,但爆发的时间是1月24日。

2020.1.24 AM

最绝望的时候


  上午的时候,郑先念主任告诉等待的病人家属,晚上医院会新开出一个病区,可以入院一批。于是所有的病人家属都去排队办住院证,根据先后顺序排号,医生会在重症患者的住院证上写上“急”,再签字,医院优先安排。
  但希望很快被打破。急诊科医生告诉大家,根据上面安排,新开的病区将会接受从武汉第一医院转来的病人。我看到住院区门口确实有第一医院的救护车,有的病人可以自己步行走下来。
  我大声说自己拍下了视频,并拿给医院的领导看,但是,没用。
  因为没法离开母亲身边太久,我又赶紧回到急诊室,此时地上已经躺着病人了。我和另外一名家属再次去找急诊科主任郑先念,这名4 4岁的医生在和医院领导打电话的时候情绪失控,大喊“我们不想回家?我们不想活?”。我拍下这段视频发到朋友圈里,没想到成了2020年除夕点击量超高的视频,被全网转发。
  我曾经做过急诊室护士,知道医护的难处,也抱歉添了麻烦。事后我几次去向医院以及郑先念道歉,不过在当时,我还顾不上这些,我只看到扎堆的焦虑的病人,看到一位相识的护士自己去拍了CT,肺部有阴影,我还看到殡仪馆的车开到了医院门口,穿着黄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把一张张床推出医院。当我的周围全是这样的画面时,我变得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而母亲还躺在一旁吸氧,这是我最崩溃的时候。
  一条微信让我最终重新恢复了行动力。一位朋友告诉我,自己的弟弟的朋友是五医院呼吸科ICU的医生,这位医生发过一张物资需求单。朋友出了主意:如果能帮医院拉到物资,也许可以换到一张床位。

2020.1.24 PM

消毒液捐了,却并没有提要求


  我沒有犹豫的时间了。马上在朋友圈发出了求助。我的发小张涛帮了我。“口罩和防护服已经不可能了,但消毒液还有机会,而且有的厂就在武汉。”他帮我联系了30箱84消毒液,我联系了那位ICU的医生,对方愿意接受物资。电话里我没有提母亲入院的事。   张涛还帮我找到了志愿者对接资源。装着消毒液的车在开往医院的路上了,呼吸科的医生却突然打来电话表示不能接这批消毒液,因为“上面有规定必须要通过红十字会”。他的语气很无奈,我挂了电话,只觉得一切都白费功夫。无奈之下只能把消毒液先拉回自己工作的医院,那是我能想到的暂时的存放点。东西刚搬下车,那位相识的护士又打电话过来说急诊科需要这批消毒液。于是我和志愿者又重新搬了10箱上车—我们已经没力气搬更多了—运到急诊室。
  在五医院,3名穿着防护服的护士把这些消毒液搬走了,她们点头致意,没有说话,我也没有提母亲入院的事。忽然有点难以开口,可能与当时我母亲的情况比较稳定有关,如果她当时情况严重,我可能都没心思去联系物资了。

2020.1.25

自己也感染了


  这一天是除夕。我在饿了么上点了饺子,和母亲在急诊室吃了。从那天开始,凡是在五医院,我俩的餐食几乎都是靠外卖。我把取餐点定在离医院10 0多米的地方,让骑手把餐放在地上,自己再过去取。这么做是因为,我也感染了。1月2 4日,母亲要重新拍一张CT,当晚我也为自己排了个号。次日凌晨拿到的结果是单侧肺部感染,不算严重,也没有其他症状。和母亲一样,也没有试剂盒供测 试。事后想起来,可能是因为我服用了抗病毒和消炎药。我没有告诉母亲自己也感染了。1月25日早上,母亲病情稳定,再加上实在没有病床,我们决定回家。

2020.1.26-27

“疑新冠”


  回家之后,我接到通知,所有发热、疑似和确诊病例,要去社区报告。社区工作人员告诉我,会有社区卫生中心的医生上门来诊断。不过医生没有真的上门,只是打了个电话确认了情况。我试过让社区帮忙联系床位,帮忙配药,或是询问是否有氧气,但我只是把这当作一条路—就像我也试过打市长热线—虽然没有结果,但我还是会试。社区也给过一个解决方案,告诉我有个隔离的酒店,当我追问酒店里有氧气么,对方说没有,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相比其他在家隔离的患者,我们的条件已经要好得多,但家里的氧气瓶总会用完,免疫球蛋白也已经用掉了28瓶。

2020.1.28

“我不想发负能量的东西,但你们也别逼我。


  这天凌晨,母亲的病情再次恶化,呼吸急促,并且出现嘴唇紫癜。我知道叫120来不及,就自己开车送母亲去五医院。当时武汉已经实行交通管制,但我顾不了这么多,不过路上也没有交警拦 我。
  到了医院,医生的判断和我一样,母亲应该马上入院,她再次拿到了急诊科开的住院证,这次上面有郑先念的签字,还有“急”字,但我知道,即便如此仍然可能没有床位。而母亲已经处于如果没有氧气就情况危急的状态。
  我遇到一位眼熟的家属,除夕的时候我们同在急诊室。他告诉我他的家人已经入院,并且悄悄透露自己用很多个手机号在市长信箱留言,还发微博,打电话投诉,当天早上,医院领导联系他,安排了入院。我没有用这个办法。当我再次去行政楼,这时这栋楼已经处于封锁状态。我找到院领导的电话,说了狠话:“我不想发负能量的东西,但你们也别逼我。”但还是没用。
  最后,一无所获的我去了病区。那里理应是隔离病房,但并未隔离。我一层层地找,看有没有空的病房。在10楼我真还找到了,赶紧向护士打听负责这一楼层的医生是谁。要到了名字,我就问朋友要到了电话,这位医生了解病情之后同意母亲入院。我回到母亲家,洗了个澡。万分幸运的是,第二天起来,我感觉自己的症状消失了。

2020.1.31-2.8


  我母亲病情开始好转。我们也都排队等到了试剂盒的检测,我的结果还没出来,母亲的结果出来,是阴性。在群里,有医生告诉我,这种情况不少见,试剂盒的检测本质上是看病人是否有传染性,但症状可能并未消除。
  值得担心的事还有很多。如果我被确诊,我就可能被划到轻症病人的范围里,集中隔离。我不排斥隔离,但我不能接受和母亲分开。我无法停止设想,如果被迫要和母亲分开,该怎么办。

2020.2.8

一切还在继续


  母亲测了两次核酸,也是阴性,医院安排我们出 院。按照那时的规定,已经要“应收尽收”了,我属于密切接触者,应该要被集中隔离。果然,第二天中午,社区卫生中心的电话打来了,要求我马上自行前往家附近的一个酒店隔离。我回答说可以隔离,但是要让我妈妈一起隔离,因为我得照顾她,对方说可以,但一遍遍催我快去,说不去就要上门强制执行,我毛了,说“好啊,我愿意,请你们来强制吧,正好没人帮我搬东西”。
  说的也算是真心话,为了自己照顾妈妈,在她住院时,我就在网上买了制氧机。准确地说,不是在网上买的,而是在淘宝上搜到了店,直接联系店家,然后到武汉的一个仓库,当面取货,微信付款。
  2月9日下午两点多,我准备了一堆吃的,还有制氧机、取暖器,开车和妈妈去酒店了。
  酒店的隔離还算稳定。每天有穿防护服的人,到电梯口送餐,大家排队去取,都自觉隔了很远。我有时也会叫外卖,除此以外,就是每天量次体温,发熬好的中药汤剂,上面写着“三号方”。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潘璇为化名。
其他文献
在新中国的历史上,“两弹一星”(即导弹、核弹、人造卫星)的研制成功,是中华民族为之自豪的伟大成就。1960年,我国第一枚导弹发射成功:1964年,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1966年,我国第一枚装有核弹头的地对地导弹爆炸试验成功:1967年,我国第一颗氢弹爆炸试验成功:1970年,我国第一颗人造卫星发射成功:1971年,我国中远程地对地导弹全程飞行试验成功:1980年,我国首次洲际地对地导弹全程试
妻出差已一周了,屋里一点生气都没有。晓滨路过球场,看到热闹非凡的场面,不由兴致勃勃,刚才的苦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要知道大学时他可是校篮球队主力,这下可要在这群小子面前显露一手了。晓滨袖子一卷,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嗨!看球”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晓滨已瞬间接过球,一个漂亮的三步篮,球不偏不倚落入蓝筐内。“哇!中了!”一阵喝彩。  正当自鸣得意时,晓滨却感到一阵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并向下腹部、大腿内侧延
胎儿出生后,经过既新鲜又多变化的婴儿期(0~3岁)和幼儿期(5~6岁)的起步阶段后,下一步就到了童年期(6~12岁,也叫做学龄期、儿童期。小学生期等)。从保健角度来看,童年期有其特定内容值得提出来引起关注。  这个时期的显著变化是,儿童开始进入学校从事正规的有系统的学习,学习逐步成为儿童的主导活动。这是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即从个体家庭进入群体社会的转折。此时各种生理功能的发育趋向成人水平,对疾病
老龄化已成世界性难题,老年痴呆症已经给数亿患者及其家庭带来不便。向患有痴呆症的老年人体内,每周注射一次18~25岁年轻人捐献的血浆,连续注射4周,患者在购物和做饭等日常生活方面的能力显著提高。  抗击癌症,又添利器  中国中山大学和英国华威大学的一项国际合作研究表明,癌细胞可以被金属铱靶向和破坏。该重磅研究成果发表在最近一期《威利应用化学杂志》上。用激光瞄准癌症的光化学疗法正迅速成为一种可行的、有
在夏日的傍晚,我爱在房后的绿地上散步。每次散步的时候,总忘不了看那一丛丛鲜嫩油亮的薄荷。它那清幽素雅的芳姿、沁人心脾的清香,令我感到暑热顿消,神清气爽。    产地  薄荷,又名蕃荷菜、南薄荷、升阳菜、薄苛、夜息花等。属唇形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多生于山野湿地河旁。薄荷有野生与家种之分,我国大部分地区有栽种,其中当以江苏苏州、太仓产的龙脑薄荷,及江西吉安等地产的薄荷质量较好、产量较高。  薄荷生得茎叶
生活中你肯定认识这样的人,他们不能喝酒,一杯啤酒就能让他们脸红。如果被强灌的话,这些人很快就会醉倒在地,甚至呕吐不止。他们大都自认为是对酒精过敏,其实,这个说法有误。让他们脸红的不是酒精(乙醇),而是乙醛。  原来,酒精进入人体后会迅速地被转化成乙醛(Acetaldehyde)。之后,乙醛被“醛脱氢酶”(ALDH)催化,转变成无害的乙酸。人体内有19种ALDH,其中,ALDH2活性最强,承担了大部
祖国医学认为,“暑为夏之主气”。在赤日炎炎的盛夏,经常选食一些药粥,对防暑降温、祛病延年、强身壮体、保健益寿大有裨益。常用的有:  一、红枣绿豆粥。取红枣100克、绿豆300克,加水1.5升,明火煮沸后再改文火炖熬,使绿豆酥烂为止,加白糖100克调匀晾凉食用。有清热解毒、祛暑止渴、利尿消肿之功效。  二、莲子粥。将莲子20克用温水浸泡去皮、去蕊磨成粉状,与淘净的粳米100克同煮成粥。此粥有祛热解烦
那天,我带着女儿参加表弟的婚礼。一位朋友给女儿几粒糖果。女儿表达感谢后,跑到我身边将糖果放到我手上,对我说:“爸爸,你吃!”在座的朋友无不感慨女儿的孝顺。  其实,我们并没有着意教育女儿,但我始终认为父母的言传身教,要比背多少遍大道理要好。  比如吃饭时,妻子将撒落在桌上的饭粒捡起来,说:“农民伯伯种田很辛苦!我们不能浪费。冬天来了,小麻雀找食物很困难,我们把饭粒放到阳台上,小麻雀看到了,就会来吃
迟到三天的荣誉    2011年10月3日,对于加拿大科学家拉尔夫·斯坦曼(Ralph Marvin Steinman)的家人来说,注定是一个悲喜交加的日子。瑞典卡罗林斯卡医学院在这一天宣布,斯坦曼与另两位分别来自美国和法国的科学家分享了当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而令人万分遗憾的是,就在消息宣布前三天的9月30日,斯坦曼教授已经与世长辞。由于诺贝尔奖颁发前并不会提前通知获奖者,因此诺奖评委会成员
前几天看过一个小故事,说的是一个社会实验:一个研究人员给十个孩子每人一块糖,让他们在手里拿着,三个小时之后才可以吃。发完糖他就走了,三个小时后他回来看结果,发现只有一个孩子还拿着那块糖,剩下的九个孩子全经不住诱惑吃掉了。 十几年后,他又把那十个人叫到一起,结果发现那个没吃糖的孩子做得最成功,他已经成为一个企业的核心人物。这个研究人员说,只有经得起诱惑和等待,才能成就一番事业,而为眼前的蝇头小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