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客主人：
　　玄圭（２００６年８月１５日）
　　
　　这事儿很早前就有了苗头。
　　某一天跟老爸打电话时他说，在陕西的表弟表妹让他去上班呢，在一家药厂做会计，一个月２４００元哦。这狡猾的老男人见我发愣就说，虽然条件诱人，但他仍在考虑，仍想听听我的意见。我答：“别去了，肯定骗人。”他悻悻地说那就不去了。
　　表弟表妹在陕西一个叫安康的小县城，去了大半年行踪一直诡秘，两个家伙都是读书无用论者，初中未毕业。他们碰上哪个傻瓜蛋，然后同意他们叫来５３岁的姨夫去药厂当会计呢？
　　隔些时日，老爸再次在我面前提起，说那家药厂实在缺人，表弟表妹天天电话催，他真的想去看看。我当然不赞成，他哀哀的，说他一个５０多岁的人去那边能上什么当呢？我一气之下说：“别以为诈骗才是骗人的勾当！”他老人家“啪”地挂了电话。妹妹那里迅速来了情报：老爸在争取她的支援。很可惜，妹妹比我更决绝！人家是在搞传销，你老人家经不起折腾，不能去！
　　因为自小就惧老爸三分，再因为上次不小心说得过火，我之后的反对自然就来得脆弱温吞些。爸爸信心重来，企图得到我的理解同情，便日日跟我请示，准确点说是通知，他要去外面发财了。无法联系发起人表弟表妹，原来的电话换了，叫爸爸转告让他们打电话给我的，这两个家伙也没发来音信。
　　我看不见老爸，轻易相信他真的不去了的决心。妈妈却能观察他一举一动，一会儿说他去银行取钱了，一会儿说他跟政府交涉要辞去村主任了，一会儿说他在擦皮鞋熨衬衫啦。妈妈是传统的老实的服从男人的美好妇女，她治不了老爸，只好频频向我们姐妹求救。
　　就像我无从验证自己强有力的说服力一样，有一点我也不知道，当父母到了一定年纪，比如到了５０岁，尤其是儿女都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们也许会改变很多：比如常常异想天开，比如老预感青春再一次卷土重来，比如孩子们在外面能拿捏的工作、人际，他们觉得自己照样也易如反掌。他们会变得更加不相信和更依赖孩子，在不相信和依赖的矛盾中，他们便不知不觉地回归成顽童：顽童当然相信天上掉馅饼的游戏。
　　在某天凌晨４点，老爸悄悄地离开了老家。走的时候揣走了妈妈最喜欢的包，丢脸的是他竟然是跟二姨一起“私奔”。二姨是我那宝贝表弟表妹的妈，第二个相信远方有清闲的好工作等着要去远处赚钱的糊涂虫。妈妈醒来发现一切，于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跟我通报：二姨把你爸骗走了！
　　虽然是冥冥中料到的结局，听到时依旧无比错愕。老爸和二姨坐公汽，转火车，到传销地只不过一天行程。但接下来两天打他老人家的手机，却一直关着。资料上说：被骗去传销的人，手机会马上被屏蔽。我和老妹一个多月来的苦口婆心，到最后竟成了助老爸北上的一阵飓风。
　　终于从表弟他爸那里求得他新的手机号，发去短信，假装感谢他对我爸的照顾，又撒谎问药厂地址在哪里，我在安康的同学想替我看老爸。两小时后他回信息：我让你爸自己告诉你。好歹老爸终于有了讯息：他兴致勃勃地说，他不干药厂了，表弟承包的食堂不干了要转给他，８个月可以挣４万。惊喜得意掩盖了他奔波几天的疲惫，问他住在哪里吃什么，他说手机没钱了改天再说，甚至连具体住址也不说。这大概是刚被洗脑的临床反应吧。他老人家比在家里要笃定多了，说一年要赚１０万给妹妹买房子，说让我们好好过日子以后不要顾及他，说过几个月就把妈妈也接过去。
　　我哭笑不得，挂了电话筹划什么时候去安康救人，老爸中毒已深。上网，键入“传销”，发现许多传销机构都借的是药厂和包食堂的名义。我的天！这个可怜的老笨蛋！
　　深夜１点，表弟发来短信。这个初中没毕业的小屁孩劈头盖脸地问我：你是不是怀疑我把你爸爸拐骗了？我问你大学生，你考虑过大人的感受吗？我这样做是替你爸爸找好机会，现在你还只能顾自己呢。
　　怒火中烧，这个声称囊中已有十几万但上个月还跟家里要钱的家伙，凭什么这样责问我呢？但我是大人，呵呵，还是大学生，于是跟他耐心解释，希望他善心大发放我老爸一马回家，这大钱他自己一个人赚去。这家伙短信铺天盖地而来，把我骂得一无是处。我深呼吸再深呼吸后，决定不理他。在我和他没有对簿公堂前，我得保持一颗可以接受无端责骂，然后一起还击的革命红心，还随时做好去大前方的准备。但爸爸之后再无电话，表弟是铁心不会告诉我地址的。药厂，食堂，打不通的手机，拒绝告诉地址，亲戚邀亲戚的方式，这任何一个情节都逃不脱拙劣的传销。只能等候老爸要钱的电话了，因为接下来应该是跟家人要钱的情节，至少交钱能获自由身。
　　一星期后，老妈说老爸要回来了，回来将工作交接，筹２万块钱再到陕西搞食堂去。这真是一个奇迹，我简直不能相信。原来，老爸在被“经理”接见时，在他桌上的一本杂志上发现了我的文章，他很自豪地宣称他的闺女在北京，是一名记者。估计领导害怕我搞破坏，就破天荒同意他回家筹集资金。然后得知，老爸所在的公司叫“天津××”，直接领导是某大领导的侄子。
　　上网查询，果真有那家公司，还果真是私底下评出来的传销公司。但人家堂堂跨国公司却没在安康设立分公司，更别谈开食堂了。我跟老爸如实相告，他数次激烈地打断我：“我不想跟你说，你不相信可以跟我们经理谈！”
　　老爸一口一个“我们经理”，情急之下还给了我经理的电话。但这所谓的“经理”，我是认识的，是跟表弟差不多年纪的一小屁孩，农民，初中未毕业。我不屑去跟这样的一个“经理”通电话，用一根眉毛都能想到是个水货。我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说，你跟你们经理说，小心我一个电话给他们总公司将他端掉。一直不发表意见的张怿男这时抢过电话，一句：“正式公司招聘是不需要交任何费用的，小心您再过去被公安局抓起来。”这句话似乎彻底击垮了老爸，他说：“那我就不去了。”
　　第二天，老妈报告说老爸已开始投入自己的本职工作。我觉得欣喜，侥幸，同时也自责。一定是这些年来对他的照顾关心太少了，他想出去走走，一定是自己婚期将近老爸想多筹点钱为我准备嫁妆，一定是想让老妹早日回家先给他们备一套房子，一定是他越来越寂寞冷清，于是烟瘾酒瘾见长，必须多挣点钱才够买足够多的烟酒打发岁月。
　　我再次跟老爸打电话，一个多月来第一次不谈传销，我说，以后每个月，我至少给您５００块钱，赚得多就多给点啊，赚得少也要给啊。他哼哼哈哈，要你的钱干吗？我说一定要给，这是应该的。重要的是，您以后别再寻思承包食堂了。他“呵呵”地笑，再采访他：去陕西是怎么被洗脑的，是不是天天白菜稀饭，晚上几十号人种番薯似的打地铺，这老头子死活不答。也罢，网上的经典传销案例多如牛毛。
　　我宁愿相信我的爸爸，是因为我每个月５００块钱的承诺而答应留下来的，这样，我会觉得与父母遥遥相隔，还能带给他们一点看得见的、可以让他们在邻里面前炫耀的被女儿关心着的、不落寞的资本。爸爸真是老了吧，老得如此偏执和一根筋，老得很盲目和不合作，老得很顽皮又很听话。这样想着，我真不知道是该欣喜呢，还是应该忧伤……
　　博客主人简介：湖北恩施土家田氏，名祥玉，又名玄圭。生女当取翕如，是男那就如翕。贪点辣、逛点街、写点字、烦恼点、仇恨点。琐碎庸俗女子。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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