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体整容师”谭孟跃:让死如秋叶之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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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众多观众深受触动的日本电影《入殓师》,讲述了管弦乐团的大提琴演奏家大悟的故事:因为乐团解散,为生活所迫他不得不做了一名入殓师,但在从事这个特殊工作的过程中,他逐渐感受到这份工作的价值和意义,并爱上了自己的工作。
  入殓师,在中国被称为“遗体整容师”。谭孟跃,一位80后女孩,北京东郊殡仪馆的遗体整容师,她的经历,和大悟有所不同,但相同的是,他们都对速份工作充满了热爱和骄傲——
  
  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
  
  谭孟跃将自己的职业选择称之为命中注定。
  那一年,中考在即,她最爱的奶奶去世。奶奶得的是胆囊癌,去世时已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她看着奶奶躺在那里,面色黑黄,整个脸部都凹陷了下去,很吓人,和自己记忆中慈祥温柔的奶奶完全不一样。她边哭边忍不住想:奶奶平时那么利落又爱美,真应该替她化个妆再送她走。这成了谭孟跃心中的一个遗憾。
  之后,中考填报志愿时,谭孟跃在招生简章上看到了相关的专业,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专业。
  母亲知道后急坏了:一个女孩子干这么一个职业,天天和死人打交道,多疹人!再说将来怎么嫁人啊?母女俩冷战了好几天。见女儿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母亲决定先斩后奏,私自托人给她改了志愿,改成护士专业——小姑娘穿一身干干净净的白大褂,白衣天使。多好!为了迫使女儿就范,母亲先去学校交了学费——钱都交了,看你去不去?可谭孟跃决心已定:我就是要干这个。你交了钱也没用!
  母亲到底还是拗不过倔强的女儿,只得任由那交出去的学费打了水漂儿。开学时。母亲送她去学校报到,只说了一句话:“既然你铁了心要干这一行,那就好好干,不要对不起自己的选择。”她没有说话,只是暗暗攥了攥拳头,在心里使劲。
  谭孟跃说,她中专三年一直是在心里使着劲。中专毕业后,她进了东郊殡仪馆工作。第一次上岗,师傅带着他们一帮实习生,给一位跳楼自杀的人整容,尸体上到处都是需要缝合的伤口。师傅问:“有谁想试试?”其他的实习生都吓得纷纷往后退,只有她,镇定地向前一步,说:“我来试试吧,”她认真而冷静地完成了缝合,且针脚细密。师傅惊喜万分。像发现了一个宝,逢人就说:“这孩子细心、稳当,是干这行的料!”
  是的、她是干这行的料,但师傅不知道,谭孟跃是怎样“祸害”母亲买回来的猪肉的——将肉剔掉,剩下猪皮,在上面割出各种形状的“伤口”。长方形的、正方形的、三角形的……然后蹲在厨房里,用针线练习缝合,缝得不满意,拆掉再来,一练就是几个小时,直到一块猪皮千疮百孔几乎成了肉泥。或者,她用橡皮泥捏啊捏啊,捏出鼻子、耳朵、眼睛、手指……这叫“塑形”,有些人车祸丧生,经常是头部受损,或者缺胳膊少腿,如果能找到残缺的肢体,就给人家缝上。如果找不到,也得用个假的代替,要让人家完完整整地走——中国人讲究这个。那一段时间,谭孟跃家里到处都是栩栩如生的人体“零件”。有一次,母亲要找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摸出一只活生生的眼珠子来,吓得失声惊叫。她却在一旁恶作剧般嘻嘻直笑。
  之后,师傅尽心尽力带她,对她的要求总是特别严格。她工作的时候,师傅就站在一旁盯着,她稍有些差错师傅都会不留情面地指出。有一次,她给死者擦脸的动作毛躁了一点,师傅立即让她停下来,声色俱厉地说:“你别以为死者没知觉你就可以很随便,你知道干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尊重!对死者的尊重!如果心里没有尊重,你给人家妆容化得再漂亮,都没有意义!”那一次,因为师傅的严厉,好强的谭孟跃差点儿哭了,但从此把师傅的话也牢牢记在了心上。
  面对每一具没有知觉的遗体,谭孟跃都倾注感情,搬动时轻拿轻放,擦洗时动作温柔,她会在心里对那个已经离去的人悄悄说:“放心吧,我没有办法挽救你的生命,但我一定会让你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走!”尤其是遇到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死者时,她总是感到深深的惋惜,看着死者年轻的脸,她能够想象那曾经鲜活蓬勃的生命,化起妆来总是特别用心,甚至还会和死者家属聊聊,问问死者生前喜欢什么样的装扮。其实没有人要求她这样做,她只是想让那个不幸死去的人,没有遗憾——好歹人世走一场。最后一程,也要漂漂亮亮上路吧!
  谭孟跃在单位的宿舍离停尸房很近,有时候晚上值夜班,她就睡在那里,有人问她怕不怕,她说一点都不怕:“即使真有鬼魂,我相信那些鬼魂也会善待我。因为,我曾经善待过他们的身体,这就是: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有热爱才有动力
  
  现在,谭孟跃已经是东郊殡仪馆的业务骨干了,经常有死者家属点名要她:那个小姑娘,姓谭的,她化得最好!1986年出生的谭孟跃,今年也才25岁,但是,她已经获得“技师”职称了,是全国殡葬行业最年轻的技师。在这一行里,“技师”就相当于大学里的“教授”。
  这个工作,在别人看来也就是成天和死人打交道,有什么意思呢?但谭孟跃喜欢自己的工作,从中收获的价值感和成就感。一言难尽。
  曾经有一个学美术的女孩子。长得很漂亮,最爱画白雪公主,却得了白血病去世。女孩的母亲伤心欲绝。谭孟跃接到这个工作任务后,特别去向家属要了女孩生前健康时的照片,仔细、反复地琢磨。其实她完全不用这样用心,只要简单完成化妆工作就可以,但是她想:如果女孩的妈妈看见女孩的遗容像生前一样漂亮有活力,心里的痛苦会少一点吧!遗体告别时,母亲被人搀扶着来到女儿的遗体前,看见女儿安详地躺在那里,美丽、生动,母亲说:我女儿就像她画的白雪公主一样好看,哪像个有病的孩子啊?她一定是到了一个特别好的地方,病也好了,要不然她这么娇气的孩子,不会这么安详。也好,她活着受了那么多病痛的折磨,现在走了,到了一个好地方,可以歇一歇了。母亲的心,感到了释然。谭孟跃在一旁看到这一幕,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有了回报。
  还有一次,她为一位50多岁的女士的遗体整容,偶尔听见其家属说这位女士生前最喜欢听昆曲大师俞振飞唱的昆曲,他们很想买一张俞振飞的唱碟给她带走,无奈跑了好几家音像店也没找到。谭孟跃想起自己家正好有一张俞振飞的唱碟,是母亲的心爱,立即让人家等一下,自己骑车回家取来唱碟,送给那位女士的家属,让他们放进死者的棺材。家属不知怎么感谢她才好,谭孟跃说:“没什么,我可以给我妈再买,但咱们不能让死者带着遗憾上路。”
  做这一行做了这么久,谭孟跃说她有时候似乎有一种特异功能,比如她看着死者的遗容时,总能感觉到死者的眼睛也在动,也在看她,在和她交流。对于她来说,每一具遗体都是有生命的,她在遗体上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一场生命和生命的对话,她说:“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可以陪伴另一个 人走完在人世的最后一段路程,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应当好好珍惜。”
  2010年,谭孟跃经过层层选拔,和另外两位同行代表北京市参加了全国民政行业遗体整容师职业技能竞赛。在准备比赛的两个多月时间里,她每天只睡4个小时,其余时间全都用来学习,实在累得不行了,就拿块橡皮泥练塑形,权当休息。有一次,大概是在电脑前待太久了,她感到头晕、恶心,对自己说:看完这两道题、我得出去走走了。可是看完了两道题,她又想:再看两道吧。就这样。手里的书本硬是放不下来,结果,她生生把自己给学吐了。这次比赛。谭孟跃获得了一等奖。她把这个消息打电话告诉父母和单位的领导时,大家都说:“好呀,总算结束了,我们都担心你快撑不住了。”
  事后回想起这次比赛,谭孟跃说:“其实我不是一个对奖项看得太重的人,那么是什么让我有了全力以赴参赛的动力呢?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归结为,我太热爱这个工作了,想把它做到最好。你热爱它,所以付出再多的辛苦,即使累死也心甘情愿。”
  母亲曾经对谭孟跃选择这个职业耿耿于怀,但是,现在女儿成了她的骄傲,有时候有亲戚家孩子遇到职业选择和父母不合的问题,母亲就会说:“还得尊重孩子的意见。他不想干,你逼着他去干也干不好:他自己选的,不用你操心,他就会努力干好。”听见母亲这样说,谭孟跃觉得很开心。
  
  工作并成长着
  
  说起这个工作对谭孟跃的生活和感情的影响,她笑了起来,然后讲述了几个发生在她身上的笑话。有一年除夕,家里人都在张罗着为过年做准备,她突然问母亲:“妈。咱家的挽联贴了吗?”其实她想说的是春联,但到了嘴边却成了挽联。还有一次,朋友告诉她自己开了一个小店,邀请她开业那天来玩,她脱口而出:“行,我一定去,到时候给你带一个大花圈去!”好在,家人和朋友早已习惯了她的无心之过,不和她计较。
  这个工作,让谭孟跃过早过多地接触到了死亡,让她深深感受到生命的无常,她说这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她的性格和为人处世的方式,也使得她和同龄人相比显得更为宽容和淡定。
  她一直是个很倔强很叛逆的女孩,以前父母让她干什么,她总要对着干,但是现在她会尽量顺着父母的意思,因为她知道,父母年纪渐渐大了,有一天也必将和她诀别,子欲养而亲不待,那会是怎样的一种遗憾呢?所以,趁现在父母都还健在,应该尽可能让他们高兴。平时她总是叮嘱父母要多注意身体。父母想吃什么,随口说说,她都会记在心上,想尽办法买到让父母尝尝。她总是说:“能为父母花钱是一种幸福。”
  对待朋友或者同事,她特别宽容,从不计较,她说:“如果你知道死亡是一件随时都可能降临的事儿,那你还计较什么呢?”朋友向她借钱,她借给人之后常常就忘了。到人家还钱的时候,她反倒觉得诧异:“我什么时候借给你钱了?”工作中,谁多干点谁少干点,在她看来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有时候明明是别人的活儿,她顺手也就给干了。同事之间有了点儿小摩擦,她从不放在心上,第二天看见人家,照样有说有笑、该怎么对待还怎么对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大家都很喜欢她,尤其是她的领导,对待她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但是对于自己,她的要求又特别严格,总对自己不满意,有时候她工作完了,回到家里还会反复想:如果今天那个妆这么化会不会更好一点呢?如果那个伤口这么缝合会不会更平整一点呢?她的业余时间除了陪陪父母、弹弹古筝之外,也都交给了工作。干这行干了这么久,干得这么出色,她还是觉得学无止境,平日在家里也会到处找资料学习、练习。弹古筝其实也是为了工作,因为做遗体整容需要人心静、心定,弹古筝可以帮助她颐养性情。她说:“我只能活这一辈子,我这一辈子就干这一件事,如果再干不好,那我就真是白活了。”
  至于感情,谭孟跃说她目前没有男朋友。她对男朋友的要求是:家庭条件怎样都无所谓,关键是人要有内涵,人品好。如果男友忌讳她的职业呢?谭孟跃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绝不可能为了一份爱情,去放弃我的职业,如果有一天必须要我在这两者之间选择,毫无悬念,我会选择工作!”
  我们祝愿谭孟跃能够找到爱她并且理解支持她的人,不要让她面对这样的选择!
  
  [编辑:潘金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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