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到长沙，朋友带我领略当地的娱乐文化——跟芒果台在电视界的声名一样，长沙的酒吧和歌厅非常有名，以至于早几年上海、深圳的客人都会在周末结伴来玩。
　　
　　接连几天，我分别去了“魅力四射”酒吧、田汉大剧院和港岛凤舞九天演艺广场，算是当地最具代表性的场所了。当然，每次都玩得很high。
　　不过，作为一个观察者，我可以冷静地说，在高强度的快感过后得到的并非心满意足，而是进一层的空虚。事实上，在接连不断的狂热中、在互动的间歇，是观众旋即陷入木然的面孔——他们从台上的光鲜中映照出了自己的晦暗，于是，有更深重的挫折感。
　　这是一个消费经济不断制造欲望黑洞的经典故事：欲望并非在这样的场所得到了释放，而是被激发、放大、生产出来，并且永远不会被满足。只有在不断的焦灼、失落和欲求之中，人们才会不断地消费。时尚杂志、电视广告、网络营销……营造出那些锃明瓦亮、光辉灿烂的偶像都是超出日常真实之外的虚像，但是虚像因为包裹我们生活的媒体及饥渴欲求的相互作用，显得比现实更有力量。所以，就出现了一个吊诡的局面：越是希望寻求安慰，满意愈加匮乏，因为欲望自身会不停繁殖。
　　回过头来，我想到杭州的一个朋友蒋。她是个才华横溢的设计师，每工作两年就会歇一年，出去旅行或者在家读书。年初聊天，她给我看一幅地图，标了玄奘西游的路线，说自己会去走一下。我一笑了之。没想到前段日子，她从印度的那烂陀寺给我发来照片。这样跑来跑去，对她的事业当然有影响。她说：“自作自受，不得其乐，不觉其苦。”
　　在长沙昏天黑地玩了三天后，我决定清净一下，和两个朋友到了不远的望城。望城是雷锋的故乡，但并不出名，还保留了靖港古镇这样的地方。这个地方假以时日或许会走上阳朔、凤凰、丽江那样的旅游发展路线，不过到目前为止，开发的步伐才刚刚开始，所以显得颇为清幽。
　　不过一百年前，靖港尚是商贾云集、船舶辐辏的热闹码头。漫步在空荡荡的古街，春风浩荡中，没有繁华寥落、今夕对比的落差，倒给人水流树长、花开云在的自然之感。在一个废弃的戏台边，我遇到三个长沙理工大学的学生，他们快要毕业离开湖南，特意抓紧时间到周边的地方玩一玩。
　　看到他们，忽然想起我毕业前在甘肃做田野调查，为论文准备资料。路过永靖县城，我背着巨大的背包匆匆往车站赶，打算找车去武威。经过一条废弃的铁轨时，有个老婆婆冲我喊了一句甘南的方言。那是夏日的傍晚，她坐在背阳的阴影处，我一时没有听清，扭过头来。她又说了一遍，这次听清楚她说的是：“放下包袱，缓一缓！”她让我休息一下，不要那么急着往前走。我冲她笑了一下，没有停下来。
　　后来，我很多次回想起那个场景，它成为我读书生涯最后的一个印记。读书的那些年，我一直处处争先，每门考试中都想得第一、在学生会工作、参加体育比赛、学习话剧表演……其实我并不喜欢田径比赛和某些课程，但还是拼命去努力，从来没有“缓一缓”。多年后，再回忆大学的生活，倒觉得一片空茫。
　　有一些很早就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处心积虑向某个方向奔的同学，后来受命运的播弄，会让人觉得悲情；而无心插柳却繁花漫天的人，则会让其他人由衷欣慰。就像《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中的沈佳宜和胡家玮。那么用功，给自己加压的女神最后成了枚普通人妇，出落成“部落格天后”漫画达人的倒是貌不惊人、没有人追的女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欲望被启动和制造，进入到快节奏的竞争当中。我们很小就开始上各种各样的特长班，上了大学，又要想着如何多增加自己的技能，过早地考虑着将来如何在市场上能更方便快捷地兜售自己。这其实是个没有尽头的道路，因为新的欲望会不断地被制造出来，不会餍足。我们被自己折磨，然后又互相折磨。现在，我常想起那个无名的婆婆的话，“放下包袱，缓一缓”，轻松一点上路啊。
　　责任编辑：张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