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池底,鹅毛笔尖

来源 :世界文化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benmanw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鹅毛笔,常以大型鸟类羽毛制成,天鹅羽毛最佳,经脱脂硬化处理后即可削尖成笔。鹅毛笔尖形美、锐利、优雅,似天鹅高歌。蘸以墨水,便可落笔成书,拟以成狂。
   ——题记
   18世纪的法国,仍然是一个君主专制与宗教至上的年代,大革命一触即发。而这其中,却出现了一位为统治阶级所不容,为教会所唾弃,为正直光明的人们所不齿的人,那便是声名狼藉的色情小说家——萨德侯爵。
   萨德侯爵,全名当拿迪安,阿尔风斯,法兰高斯,迪,萨德,1740年生于法国普罗旺斯古老的贵族世家,其母有波旁王朝的皇室血统。萨德继承爵位后,终日过着游手好闲与骄奢淫逸的生活。他坚信,无论多么不道德的行为,在这个世界上肯定有能被容忍甚至被赞成的地方,罪恶正是因为缺少美德的优雅,才显得更加崇高,罪恶的坦白品质,胜过了美德之单调与柔软的魅力。
   直至若干年后,人们仍然羞于谈论萨德侯爵。诗人波德莱尔是第一个重新发现并研究萨德的人,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吉龙,阿波里奈尔常引用萨德的文章,尽管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性人物马克斯,霍克海默与西奥多,阿多诺批判过萨德的小说与哲学思想,但西蒙娜,德,波伏娃与其他存在主义作家则从存在主义与历史观肯定了萨德的极端自由主义哲学,而萨德侯爵的作品也正如巴代耶所评价的那样:“对那些想深入人性底层一探究竟的人而言,萨德的作品不但值得推荐,且是必读之书。”
   电影《鹅毛笔》的故事,发生在1807年,距离这位萨德侯爵被囚精神病院已有四年时间。导演菲利普,考夫曼曾将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搬上银幕,改编成电影《布拉格之恋》。这一次他瞄准了大胆危险的侯爵。影片故事发生在疯人院查宁顿,神父艾比,考尔麦是一位笃信的基督教徒,为了防止侯爵继续用身体作恶,他允许侯爵把畅快的淫欲宣泄在稿纸之上。修道院表面宁静安详,疯子们做游戏,春草恣意生长,阳光普照,殊不知侯爵的稿纸悄悄经由洗衣女工玛黛莲之手,已像疯草一样传遍了整个法国。在街头巷尾,人们争相购买侯爵的作品,带着心领神会与眉飞色舞的笑,一字一句诵读那令人脸热心跳的感官描写。皇帝拿破仑被萨德侯爵离经叛道的无耻言论激怒,责令鲁瓦耶,科拉尔医生前往查宁顿,“拯救”侯爵衰败腐朽的灵魂。科拉尔医生带着年轻貌美的未婚妻西蒙,白日监视控制修道院,与侯爵作战,夜晚却如侯爵剧本《爱之罪》所描述的那样,在西蒙的身上满足那道貌岸然的欲望。
   影片故事背景是侯爵晚年的创作历程,然而故事的焦点,菲利普,考夫曼却将其设定为三方角力:皇权的代表科拉尔医生、宗教的代表考尔麦神父与艺术(或者说变态艺术)的代表萨德侯爵之间的战斗。影片伊始,美丽的少女高昂脖颈,形态洁白优雅,一双粗糙黝黑的大手在少女的脖颈处来回抚摸,纤弱与粗犷的对比刺激,令人想入非非,似乎完全契合对《鹅毛笔》的最初遐想。然而镜头一转,少女被绑缚于铡刀之下,身旁头颅滚滚,色情与暴力的转换如此之快,仿佛是要验证侯爵的最后结局:当他带领查宁顿所有疯子与所有正常的洗衣工、神父、仆人围着火焰狂舞的时候,皇室高悬的铡刀将依次割断他们的喉咙。
   割断侯爵喉咙的恶魔,是表面慈爱的医生科拉尔。他发明各种刑具,为皇帝拿破仑排忧解难,查宁顿便是他下一个目标。科拉尔医生并非只身前往查宁顿,而是带上了他年轻貌美的未婚妻西蒙小姐。他将西蒙养在深闺,以防止世间的肮脏玷污她纯洁的内心,当然,这纯洁的内心只为他一个人拥有,就如同西蒙的忠贞也只能他一个人独占一般。狂放的萨德侯爵对虚伪的来访者嗤之以鼻,在动荡的大革命时期,人的安然生存已经很难,侯爵却要将自己点燃,还要让风刮得更加猛烈一些。他写下《爱之罪》的剧本,让疯子们扮演表面道德至上实则下流的医生科拉尔与西蒙的风流韵事,科拉尔羞恼难当,发誓要关闭查宁顿,而西蒙却对这淫秽的戏剧颇有兴趣,从另一侧面隐喻了她与年轻建筑师的私奔结局。萨德侯爵遭到科拉尔的报复,被没收掉他视若至宝的墨水与鹅毛笔,就像拿破仑害怕言论如野火燃烧,将反抗的人们都送上铡头台一样,萨德被剥夺了生存下去的权利。社会强权害怕的不是萨德侯爵充斥着暴力与放荡的思想,而是害怕在他顽强、固执与坚定信念下。那不可抗拒的感召力,因为萨德曾说:“大多数作品都是没有实效的,我的作品产生了实效,这是我的荣耀。”
   神父考尔麦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他全心全意打理查宁顿,让每个病人发现自己的价值并乐得其所。他一生中唯一的一件错事,便是让侯爵发现了自己的价值——书写的价值。考尔麦定然不会理解,一个人的肉体自由了,精神便会被禁锢,而一个人的肉体遭禁,其精神却会如天马行空,畅然自得。前者是说如凡夫俗子一类,后者是指如侯爵与波德莱尔一类。因为考尔麦信奉的是上帝,他的肉体与精神同一。被欺骗的考尔麦试图以世俗的伦理、宗教的教义与美好的爱情来拯救侯爵,却得到侯爵的耻笑一一耻笑他身为神职人员,却对洗衣女工玛黛莲有情。痛苦的考尔麦拒绝玛黛莲的诱惑,对侯爵制造的麻烦束手无策,焦头烂额,他在怒火的燃烧下没收侯爵的一切物品,将侯爵锁在地牢,本以为会让侯爵屈服。然而,当他把十字架放在侯爵唇边,祈求主宽恕之时,侯爵轻蔑一笑,将十字架吞了下去。考尔麦终于崩溃,他信奉的主没能惩罚科拉尔,没能拯救玛黛莲,没能宽恕萨德侯爵,所以当他被关在密室里的时候,他背叛了主。考尔麦如同萨德侯爵一般拿起墨水与纸笔,以写作战斗。
   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无疑是萨德侯爵。他认为:“我的写作是无意识的,就像我心脏的跳动一样。”他狂乱的性存在于禁闭的身体里,像头发一样撑开皮肤长出身体。萨德比任何一个疯子都要疯狂,疯子们爱好放火,他却放出比火还要旺盛的荷尔蒙,诉诸笔端于性爱、感官与幻想的疯癫之中,不能自己。当墨水和纸笔被没收,侯爵似一条失了水的鱼儿,张开干渴的嘴唇疯狂讨要生命之泉;当他发现用葡萄酒和鸡骨头也可以书写的时候,他眼里闪动着兴奋激动的光芒,彻夜将整个床单布满他引以为傲的文字;当屋子里所有物品被洗劫一空,他打破玻璃刺破手指以血写书,裹满整个身体;当身无一片破布蔽体,他就用口耳相传的方式,让疯子们把一字一句的淫秽词语传给玛黛莲:当被锁于地牢,口不能言之际,萨德侯爵用便溺涂满整个地牢,臭不可闻又无限凄凉。对写作的偏执与坚定发展到如此,已不能用一般的观念来评定萨德侯爵,他不仅热爱宣扬性爱的合理性,还在宣扬不合理的性爱的合理性。他的写作已不在于其内容,而在于写作本身,就如同他最后吞十字架而亡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书写。
   皇权、宗教与艺术,似乎总是发生龃龉,尤其是那些不能为道德伦理所容纳的艺术形式,总要被皇权镇压,被宗教感化。萨德侯爵笔下那些罪恶与激情,最大限度地冒犯了法律与正义,死亡便是必然。萨德侯爵的死亡,带来戏剧化的后果——笃信的基督教徒成为书写的传播者,贪婪的医生用淫秽的书籍来赚取金钱。权力依旧横行,艺术肉体死亡,灵魂游荡。然而,这场战斗的核心,却是貌美的洗衣女工玛黛莲纯洁而高尚的心灵。所谓知淫而洁身,既是指玛黛莲醉心阅读色情书籍,却至死仍为处女的品格写照,又是指玛黛莲在变态艺术中坦然自得的心境,亲近而不觉猥亵。神父考尔麦问她:“为何要阅读侯爵的书?”玛黛莲说:“阅读使我得到救赎,看过人间的光怪陆离,很难有什么使我有兴趣,我将自己带入他的故事,若不那样,就不能做现实中的乖姑娘。”
   菲利普,考夫曼的《鹅毛笔》借用了萨德侯爵原汁原味的故事,却烹调出与现实不一样的味道。由此可见,《鹅毛笔》不是萨德侯爵的《鹅毛笔》,而是菲利普,考夫曼自己的一首篇章。历史上的萨德病逝于精神病院,而电影中是口吞十字架而亡,且不论电影中萨德侯爵承载了多少导演的道德抱负与理想态度,唯有一件事实可证明,那便是侯爵的邪恶与诡异,不死不灭,如同影片强烈的淡绿底色,焕发出性感的味道。
   疯狂的天才通常违背伦常,而大逆不道者人共诛之,所以萨德被关死在疯人院。一个人只能在最不能的地方,找到自由,在墨水池底,在鹅毛笔尖。
其他文献
唐·德里罗1936年11月20日出生在纽约市福特汉姆区的一个意大利移民家庭,童年时曾随父母迁居宾夕法尼亚州东部的波维尔市。1954年,德里罗进入福特汉姆大学学习神学、哲学和历史。现代派绘画、爵士乐、欧洲电影和格林尼治村的先锋艺术带给他乐趣和教益。从小受到的天主教教育一直影响着他。在教堂的神秘气氛、仪式、教义中,他看到虚构的抽象体系、教条、信念如何操纵人的思想与行为,并驱使他们走向极端,这一点深深地
2008年,科恩兄弟凭借作品《老无所依》赢得了奥斯卡4项大奖。自那以后,这对兄弟一下成了普通观众都颇为关注的知名导演。在《老无所依》剧本策划间隙拍摄的《阅后即焚》,讽刺了美国中央情报局草菅人命的秘密行动,调侃了美国社会中的一些不良现象。2009年,他们的新片《严肃的男人》同样是一部关注小人物的黑色喜剧影片。自上世纪80年代科恩兄弟开始从事电影创作以来,他们的作品便在国际各大电影节上屡获大奖,虽然票
200年前的11月21日下午,从德国柏林附近一个名叫小万湖的池塘边传出两声枪响。当时并不出名的34岁剧作家、小说家海因里希,冯,克莱斯特先开枪打死了31岁的女友亨利特,之后向自己的嘴里开了一枪,当即殒命。  克莱斯特的死在当时的德国社会引起轰动。他T子出了名,并非是由于他的作品,而是由于他惊世骇俗的自杀事件。在当时的基督教社会,自杀是被禁止的行为,是“有辱风化”的事件,而且他还与一个“有夫之妇”相
琥珀是世界上最古老又最富有趣味的宝石,与珍珠、珊瑚一起并称为三大有机宝石。在古代,人们就使用琥珀制作各种各样的装饰品和日常物件——烟盒、烟灰缸、钟表等等,有时候一个小小的琥珀制品甚至比一个年轻的奴隶还要昂贵。而提到琥珀制品,琥珀屋恐怕是其中最有名也最神秘的一件。  琥珀屋把华丽的巴洛克风格演绎到了极致,十二块护壁镶板和十二只柱子脚全都由琥珀制成,表面还镶有纯金树叶和各种宝石,而且在当时琥珀的价格要
宝莱坞电影最常见的选题就是永恒的爱情,那些伴随着歌舞演绎的坚贞不渝、悲喜交集、最终有惊无险团圆结局的爱情故事,是印度人百看不厌的传统模式。在印度电影中,与“爱情”线索并进的,必然还有“阴谋”、“复仇”等“苦难”线索,印度这个人口众多、贫富悬殊、历经侵略的国家,在浪漫情怀之外,也有“苦情”审美的传统,残酷的复仇、疯狂的阴谋和浪漫的爱情结合在一起,是宝莱坞电影中最普遍的选题,而完满爱情、眷侣团圆、善恶
  
对于我们大多数人——尤其是受过正规文学教育的人——来说,比喻,充其量只是一种重要的修辞手法。然而智利作家安东尼奥·斯卡尔梅达的中篇小说《邮差》将改变我们的观念。  小说主要写了邮差马里奥和诗人聂鲁达的故事:马里奥不愿像周围人那样,成为一个渔民,但在父亲的逼迫下,又不得不出去找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马里奥找到了一份往黑岛送信的工作,而他的服务对象,只有聂鲁达一个人,因为黑岛的其他居民全都不识字。怀着
外星人可能已經具备超级发达的技术(想象图)。污染物  外星人完全有可能已经通过技术而改变了他们所在的天体。寻找外星人的科学家提出,我们不妨寻找外星人产生的氯氟烃等非天然废物,因为这样的废物能在大气层中保留几万年。人们想象中的外星文明灭顶之灾  任何发达的外星文明都有自绝风险,而核辐射在遥远之外也可被观测到。核弹爆炸会释放伽马射线暴,但伽马射线暴很短暂,也很难把它产生的尘埃与小行星撞击产生的尘埃区分
东一龛陶俑出土现场。  2019年11月,长埋于咸阳一千三百一十四年的唐驸马都尉薛绍墓重现人间。这是继2013年上官婉儿墓之后,在西咸新区空港新城发现的第二座与太平公主有关的唐代名人墓葬。薛绍墓虽破坏严重,但墓葬结构完整、形制特殊、规模较大,而且出土墓志弥补了这位大唐第一驸马在正史中无传的遗憾,再度将世人带回那个云谲波诡的特殊时代,也带回太平公主与薛郎的爱情故事当中……  2019年12月17日,
电影《楚门的世界》曾荣获第56届金球奖最佳男演员,最佳男配角,最佳电影音乐三项大奖;并获得第71届奥斯卡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配角三项提名。  电影讲述的是一个电视台导演为了拍摄一部真人电视节目,与一对夫妻签订合同,将他们刚刚出生的婴儿楚门领养过来,同时搭建了一个类似小城镇般的巨大的摄影棚,这个摄影棚里有着生活所需的一切自然景观、建筑物和与楚门生活相关联的人。自楚门呱呱落地至今三十年来的日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