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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帆:小说跟电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文艺载体,小说中会有更多的视角的选择,比如大刘(刘慈欣)特别习惯的一个视角是特别宏观的,宇宙的视角去看待人类。当你达到一个特别大的视角的时候,会觉得整个地球都会很渺小,地球在宇宙中就是一颗尘埃,它都那么的不安全。你如果在这个角度上,去看待人类本身的争斗、战争,就会觉得特别无聊。但这个视角你不可能拍120分钟,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变成一个科教片了。
记忆最深的最困难的一次是什么?
郭帆:它不是具体在哪个点,几乎是平均分布的,好多个好多个。就像你问我们这个戏里面演员:哪天的拍摄让你记忆深刻?他们会说:几乎每天都记忆深刻。因为实在太苦了。
当困难的密度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好像就这样了。它没有哪个点是特别突出的,但是你要是宏观拉出来看的话,整个这个事儿,记忆深刻。我想我这四年在我这一生中,我都是难忘的。
你本来不是学导演的,走到这条路上是“半路出家”,为什么自己要选择这样高难度的题材?
郭帆:你会有自我怀疑,但是会坚定去做这件事情,就像当时做导演一样。我本科也不是学这个专业的,但是我从小就想去当导演,是因为我想去拍科幻片。
我本科是学法律的,刚入校的时候,也是想为了中国法律事业奋斗终生。但上了半年以后,我觉得是我自己幻想的一个画面提醒了我,那个画面是:我很老了,七老八十的样子:躺在摇椅上,回忆年轻的时候,有没有想干的事情没有干。我想拍电影,但是我很老了,我已经来不及了。我不想让这个事情出现,我不想后悔,所以我就,在当时法学院是唯一一个拿着摄影机拍短片的人。
那个时候还不像今天,我们拿着手机可以拍摄,那时候手机还是黑白屏幕,还没有摄像头,要想拍东西还需要去台里租那种大的机器,特别麻烦,但是就从那儿开始拍了第一个短片。也坚定地说,为了不后悔,我一定要去当导演。
拍摄科幻片,导演本人对特效、对技术的了解需要到什么程度?
郭帆:非常深入才可以,而且我前面是有准备的,我有五年时间是在后期阶段,我非常了解这些软件,包括它的制作的逻辑、方式,加上我有很好的美术功底
如何做到让特效不“抢戏”?
郭帆:那个冲击火焰的时候你记得吧,那一刻的时候你会发现,画面中的声音只剩下钢琴了,爆炸声你都听不太到,就淡淡的钢琴声,所以那种处理方式就是为了强化情绪,给我们更大的脑补空间。画面中的那种元素在里面只是背景,你的内心想的是这个父亲对孩子的情感。而情感的部分不能被视觉、听觉所冲击,在那个地方我们要留白。
我们有一种做法是什么,就是声效也很大,音乐也很大,父亲在那儿叫喊,冲击着画面密度也很大。人的每分钟能够接收的信息量是有限的,大密度信息过来的时候,你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什么也得不到。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空出来,给你思考的空间,让你回忆你的亲情、你的家人,这样你才更加能产生共情感。
你曾经说过,好莱坞顶级特效团队不会把最好的资源给国产大片。所以你和维塔工作室的合作是怎样的?
郭帆:维塔做的特效叫物理特效,物理特效是指什么呢,是我们身上穿的衣服,那些机甲,这是维塔做的;那数字特效,是我们常规意义认为的CG特效,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维塔即便是那样的话,它也还是那样,你怎么能够拿到最好的资源?当别人正在做好莱坞一线大片的时候,它怎么能够把最好的人员、资源分配给你呢?这是有难度的。
当然,人家即便分配的不是最好的资源给你,也足够我们学习了,我们要从中去学习这些东西。对于CG特效的话,那我们问题更大,还存在着一个沟通问题,是因为我们的文化是不同的,它还不是语言问题,不是说英语什么的,不是这个障碍,而是文化上的区分,这个差距会更大。这个是一个巨大的障碍,叫沟通成本,完了之后,人家会不会把最核心的资源分配给你,如果没有这些核心资源分配给你,分配一些不太好的人员给你使用的话,那你的成品的结果也不会太好。
就好像一个经典的编剧套路,在电影里养一只狗,再把它杀掉。
郭帆:对,需要你产生情感。包括和达叔(吴孟达)合作也是这样。达叔是一个喜剧演员,我们都很熟悉,但这里他演的是正剧,他离开的时候你会很心疼。其实我们是借用了达叔之前在大家心里的形象,来让大家产生感情,所以这个角色要有一些喜剧元素。
不过刘慈欣在小说里是不重视情感的,但电影里情感却成了核心。
郭帆:大刘本人也很重视感情,你说的不重视,只是停留在小说层面,因为小说和电影是两种不同的载体,我们会有不同的视角。小说可以很宏大,我们可以在宇宙的视角上去看待地球,它只是一颗微尘,你站在那个角度看地球的话,战争或者打架,都太无聊了。
但电影你没办法在这个视角看,你要是这个角度,你拍的就是120分钟的Discovery科教片了。电影拍120分钟,只能去关注人。小说有这个空间,去关注别的,但电影没这个空间。
大刘原著里面有一句话,“漫长的航程里面,永远保持理智,这是一种奢求”,这句话也出现在电影里。但大刘的意思是在说理智的重要,但在电影里却变成对人类不理智的一种赞扬。
郭帆:我觉得人之所以称之为人,是因为我们感性,因为我们没那么理性。如果我们不感性,那我们就不是人了。很多情况下,战乱的时候,地震的时候,核泄漏的时候,有的人都不离开家,我死都死在这个地方,那是那是一种什么情况?因为这个地方承载的回忆让我变得不够理性。人类对子女的时候就更加感性,你可以为孩子付出一切。这太不合理了。
如果不是因为父子关系,我觉得刘培强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郭帆:对,那他也就走了。这个也很合理,换我我也这么干,你也会这么干。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不是超级英雄。我看到过一张图,特别感动,是一个消防员冲向一片火海。这个人脱掉衣服,就是普通人,但他冲出去的时候,就变成了英雄。
电影里面有一句话,没有人的文明毫无疑义。你之所以称之为人类文明,是因为我们是人,人就是要有感情的。如果你绝对理性,我们根本不需要去推动地球。莫斯的计算说最终方案不可行,确实是对的,因为他没有计算牺牲,它不会把自己的牺牲算在里面,所以这事情成不了,但是人就能做到。
最后脱离空间站的休眠仓还活着吗?
郭帆:那个不要深究,我们就给它以希望好了。我们考虑过要不要交待这些东西,但这样子就会特别复杂,而且会引申到一个特别偏的讨论上来,和要表达的主题就完全无关了,我们不是要讲这个,不要太纠结。
我们跟我们的科学老师讲,让他帮忙算算洛希极限的那个点准不准。老师说好,那我带两个博士,要算一个半月的时间。我说那就算了,没这时间。
有没有哪些遗憾,是因为钱不够造成的。
郭帆:我觉得这个问题不太成立。如果我们时间没有限制,钱没有限制,那我干点什么不行,为什么还要拍电影?
我们竭尽了全力,现在还有团队里的人住在医院里,我们没有办法比现在做得更好,如果我们重新拍一遍,最后出来也还是这样,可能还不如现在。当然现在我们是进步了,但以我们那时的经验和技术来说,做成现在这样子,我觉得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