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由唐嘉慧翻译的弗吉尼亚·伍尔夫(1882—1941)作品《弗勒希—— 一条狗的传记》,本书是建国以后,国内首次对伍尔夫的这部作品进行独立出版的译本。1935年,石璞曾翻译出版了此书,在译者序中,石璞给予了这本小说以极高的评价:“愈出愈奇,从描写人底心理更推广到揣度狗底心理……文学作品写到此境则它底职责已尽了;何况更有清楚的条理,幽默的笔锋呢?说它比《达尔威太太》更进一步我以为完全是确切的。”伍尔夫的这本书1933年才在英国正式出版,算上在中国翻译和出版的时间,译者几乎是同步地将伍尔夫的作品翻译过来,由此可以看出译者对它的重视与喜爱。然而在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国内鲜有人对其关注与再译介, 直至2004年7月,北京出版社才出版了由王立、深幻译的《天堂玫瑰》,这本书翻译了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伍尔夫的这部作品被译为《红毛球》,仅作为书的附录出版,因此,唐嘉慧译本的出现使《弗勒希》重新得到了学者与普通大众的关注,有望填补国内对伍尔夫作品研究的空白。
　　伍尔夫虽是声名显赫的女作家,但是由于患有严重的精神创伤,她在倾注心血完成每一部作品之后都会随之而来一次精神崩溃,给她的生活和写作造成了极大困扰,伍尔夫在这时都会选择写一些轻松的作品缓解压力,正如在完成《达洛卫夫人》和《到灯塔去》之后,她写了一本风格怪诞活泼的《奥兰多》,《弗勒希》也是在刚刚完成《海浪》后开始创作的,当时伍尔夫打算把它出成一本圣诞小册子,然而在写作的过程中,不断地从书中获得乐趣与灵感,最终还是把它扩展成了一本精致的小书。
　　《弗勒希》中的主人公是一条西班牙猎犬,能让伍尔夫为之作传的当然不是普通的狗,它是英国著名女诗人伊丽莎白·芭蕾特·勃朗宁(1806—1861)的爱犬弗勒希。伍尔夫通过对这条狗的生平叙述从侧面描绘了英国19世纪贵族生活的一个侧面,运用轻松幽默的语言揭示了布朗宁夫人一生中重要的几次事件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生活细节。
　　伊丽莎白·芭蕾特·勃朗宁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女诗人,出生于1906年,15岁时,她骑马不幸摔落,跌坏了脊椎,从此瘫痪二十多年,可怜的少女只能独自呆在房间中默默承受着病痛与孤独。直到她39岁时,遇到了一生的爱人与知己勃朗宁,爱情的力量使她在瘫痪了二十多年之后奇迹般地站了起来,这对恋人在遭到女方专制父亲的强烈反对下,毅然出走意大利,开始了他们幸福的生活。勃朗宁夫人在认识她的恋人后书写了一系列美丽动人的爱情组诗,成为英国文学史上的珍品。
　　从勃朗宁夫人认识勃朗宁到一起出走意大利这段时间,能为他们作见证的只有勃朗宁夫人的女仆威尔森和爱犬弗勒希,而伍尔夫之所以选择弗勒希作为作品主角,主要由于她本人也非常喜欢养狗,这本书初版时的卷首插画就是伍尔夫夫妇自己的垂耳长毛狗pinker 的照片,她对狗的习性、眼神甚至一个动作所要表达的意思都非常了解,选择狗的视角来写这本书不仅构思新奇,写起来也会得心应手。虽然书的主人公是一条狗,但伍尔夫仍是尽力搜集了有关这条狗的一切资料以及与女主人生活相切合的事件与细节。在真实的基础上加入了伍尔夫本人对一些具体情境的合理想像,使这本书读起来轻松活泼,趣味横生。
　　弗勒希作为勃朗宁夫人的爱犬,经历了女主人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当它刚被送到女主人身边时,勃朗宁夫人瘫痪在家已经20年,身体虚弱,很少走出房门,她的房间没有丝毫的光线。勃朗宁夫人少女时期就是在这样的犹如地下陵墓的房间中度过的,她很少出门,即使出去也是坐着轮椅在街上转一圈,来访的客人也是固定的几位,把客人送走后,消耗了全身的体力的她便重新瘫软地倒地沙发上。直到1845年1月初的一个晚上,弗勒希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事情,她的女主人收到了一封信,通过女主人看信时的异样动作、几天内等信时的奇怪举动以及自己的受冷落,它知道了这封信肯定不一般。几个月后,一个陌生人的闯入彻底打乱了弗勒希与女主人的生活。那是一个戴着黄手套的英俊男人,他的出现使敏感的弗勒希发现了自己女主人的变化,客人走后她不会再如以前那样浑身无力,而是精神焕发、心情愉快,而且还做出了多年来都不曾做过的事——离开家,与姐妹们徒步走到了街口,从此不再需要轮椅。弗勒希当然不知道女主人的巨大变化是由于爱情的力量,敏感的它感觉到自己的地位正被那个戴黄手套的男人所动摇,接着便发生了它与这个男人的“战争”。伍尔夫在此细腻地描写了弗勒希因为嫉妒而产生的复仇心理,当勃朗宁到访的时候,它都忍不住要上前一阵乱咬,并坚决不肯吃“敌人”送的蛋糕,可是它的斗争不仅得不到女主人的理解,反而把它关了禁闭,当它终于获得女主人原谅时,善良的弗勒希也原谅了那位曾经的敌人,虽然蛋糕已经发霉但还是吃了它以表示对勃朗宁的友好。可是,刚结束一场战争,弗勒希又遇到了更严重的灾难,表面上风光无限的高级住宅区温珀尔街却发生着偷狗卖狗的勾当,这里的狗必须被主人牢牢地拴住,一不小心跑出来便会被这条街上的偷狗贼抓去,只有向狗主人索要钱财才会把狗放回。弗勒希因为没有拴狗链同样遭到了厄运,它被带到了黑暗的仓库,每天只能喝黑水并看着一条又一条的狗被拉出去,心中充满了恐惧。勃朗宁夫人同时也在为弗勒希的消失而心急如焚,她想花钱尽快赎回弗勒希,却遭到了大家的反对,认为不应该让偷狗贼得逞,真正关心弗勒希的只有它的女主人——一直生活在豪华住宅里的大家闺秀,为了心爱的狗毅然进入贼窝与之谈判并成功地救回了弗勒希。
　　偷狗事件使我们看到了勃朗宁夫人的彻底转变,从一个瘫痪二十多年很少走出家门的弱女子到敢于走到贼窝成功救出爱犬的勇敢女性,唯爱情力量才有如此魔力。
　　勃朗宁的出现使少女时期的勃朗宁夫人得到了巨大的精神支持,她奇迹般地摆脱了曾依赖二十多年的轮椅,走出了灰暗的房间,对生活充满了激情与勇气,她重新拿起笔,用最美的诗行写下了对勃朗宁的深情。两个相爱的人遭到了女方父亲的反对,他们偷偷在教堂结了婚,并决定去意大利开始他们的新生活,随行的还有女仆威尔森和弗勒希,旅途使弗勒希吃了不少苦头,但只要能够离开伦敦,它就有了信心与力量。意大利的生活使勃朗宁夫人和弗勒希真正感受到了自由的快乐,勃朗宁夫人整个人都变了,不仅摆脱了病痛,还积极地投入社会,追求精彩的人生。我们的主人公弗勒希也在新的环境中找到了从未有过的欢乐,它尽情地奔跑,不会再被拴着狗链,更不会碰到偷狗贼 ,它与其他的狗玩耍,并获得了“爱情”,懂得了什么才是“纯粹的爱、简单的爱”,这条狗再也不想回伦敦了。
　　伍尔夫在作品中不仅通过狗的视角侧面描绘了勃朗宁夫人的性格转变与感情生活,还不忘运用了她嘲讽的语调揭露了当时社会中的一些迷信风气。19世纪初,一位伯爵说他能在水晶球里发现精灵和别的一些东西,水晶球立刻在上层社会中风靡一时,直到人们发现普通的桌子也有这种“魔力”,人们的关注点从水晶球转到了桌子,伍尔夫为读者解释了原因:
　　“不知精灵是否因为耳闻官方调查委员会即将成立而感到惶恐,或因为精灵也跟人一样,数量一多又挤成一堆时,便容易大量繁殖,总之精灵不安于室的征兆开始出现,它们成群结队地逃出水晶球,搬进桌脚里。姑且不论动机为何,总之这个策略十分成功;水晶球价格昂贵,但每个人都有桌子。”
　　伍尔夫的嘲讽不仅表现在自己使用的语句上,还表现在了弗勒希这条狗的视线里,它看到许多人围在一个单脚站立的桌子旁,对桌脚碰地表现着惊奇与兴奋,弗勒希不可理解:
　　“然而无论围坐桌旁的那批绅士淑女听见或看到了什么,弗勒希可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没错,桌子的确单脚站立着,可是只要你用力往一边压,每张桌子都会单脚站立啊!它自己就曾经撞翻过桌子,还被臭骂一顿。”
　　如此有趣别致的句子在书中比比皆是,虽是译文,女作家的写作风格仍跃然纸上,虽是轻松之作,却能感受到文学巨匠的独特魅力。本书的出版,使伍尔夫的这部作品重新进入了我国学者与读者的视野,不仅使伍尔夫研究者感到欣慰,同样也让喜欢伍尔夫作品的普通读者欣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