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止了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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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四下午,大哥走了,没等到马年春节团圆饭。
  3天前,他和大嫂连同5个孩子,包了一辆卡车,载着一车的旧家电物什,从杭州赶了五百多公里的路,回安徽老家过年。因过于劳累,消化道大出血,被转到合肥医院抢救,最终没能再醒来,生命永远定格在45岁。
  这个一心想通过奋斗离开偏僻落后的农村、挤入城市、过上风光日子的农家子弟,终于停止了憧憬,停止了挣扎,长眠于地下。虽然他还有太多不甘,还有太多牵挂。
  我家兄妹4人。大哥聪明,但学习成绩不好,生性腼腆。他最大喜好就是摆弄家电,家里的闹钟、收音机、录音机,乃至最贵重的那台14英寸熊猫牌黑白电视机,都曾被他偷偷反复拆掉研究。这个爱好,成了他日后在城里艰难谋生的手段。
  升学无望,父亲让他回家务农,但大哥一心想去闯。他偷偷跑到无锡打工,过年回来虽没挣到钱,但穿上皮鞋、打起领带,俨然城里青年。他还坚决推掉家里给订的婚事,谈了一个老家县城的姑娘。对方父母要求他必须在县城买套房子,办个户口,找份穩定工作。这对当时一穷二白的我家,显然不可能办到。这段无根的爱情在遗憾中结束。
  一晃年近三十,父母多方托人说媒,大哥终于点头在老家找个对象。婚后,他和大嫂双双去杭州打工。他想挣大钱,在城里安家。换了若干工作后,他在杭州开了家家电维修店。店面不大,生意时好时坏,但他每天忙到很晚,头上多了很多白发。
  他是长子,父母希望能抱上孙子。但直到2008年生下第五个孩子,大哥才终于有了儿子,取名迎奥——那年,北京申办奥运会。为了生这个男孩,大哥夫妇已多年没敢回老家。一家的生活来源,全靠那间时好时坏的维修店。生活的压力像一座山,越来越沉,压得大哥喘不过气来。
  我去杭州几次,每次见到大哥,他都很疲惫的样子,身体也越来越虚胖。不过,每当聊到今后打算,他都很兴奋,诉说着他发现的商机。这总会招来我们的批判,认为他不切实际,当务之急是把5个孩子的户口解决,送孩子们回老家生活。每当涉及这些话题,大哥便沉默了。
  超生3胎,要罚不少钱。同时,还要做结扎手术。这让大哥大嫂难以接受。他们便采取鸵鸟政策,得过且过。转眼,4个孩子都到了上小学的年龄,没户口,在杭州和安徽老家都难以入学。大哥变得更加沉默。
  2013年的蛇年春节,大哥拖家带口,从杭州回老家过年。这是他在外漂泊十多年后首次回家过年,而我们一大家也已经十多年没有大团圆了。短暂的祥和热闹,仍掩盖不了现实问题。为此,家里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春节过后,大哥回到杭州,夜里突然胃部大出血。肝硬化晚期,已经出现肝腹水。虽抢救及时,但这个病意味着他不能再继续操劳,否则有生命危险。

  我们在老家托关系找人,花了一笔数额不菲的超生罚款,终于在去年夏季,给大哥的5个孩子上了户口。罚款由我们兄妹3个平摊,大哥打了欠条,他表示以后会挣钱还。
  我们要大哥尽快将维修店转让出去。但夏天正是装空调旺季,大哥哪闲得住,一个夏季挣了万把块钱。也因劳累再次病发,住院抢救又花了几万块。我们发出近乎威胁的命令:维修店必须关掉,否则,大家不再问事。
  大哥终于决定年底前关店。他去世后,我们从大嫂口中得知,那段时间,他非常苦闷。他问大嫂,难到我以后就成废人了吗?大嫂回答说,你身体都这样了,还能做什么?大哥沉默许久,叹口气说,我心里不甘啊。他在当地维修了十多年,技术好,人实诚,小有名气。维修店不仅是他养家糊口的生计,也让他感受到个人价值的所在。
  大哥自尊心很强。虽然生活困顿,我们兄妹3家生活条件都比他家好,但他从来不开口向我们要钱。他一直没有医保,两次发病已经耗尽所有家当。
  他们一家在杭州生活多年,基本没逛过商场,也没下过馆子。他辛苦挣的钱,全用于几个孩子身上,自己从没舍得添置一件新衣物。下葬那天,大家找来找去,竟找不到像样的衣服。我含着泪,跑到街上给他选了套新衣。
  大哥走后,他从杭州带回来的旧家电,堆了满满一屋子。这些在外人眼里值不了几个钱的废品,大哥却当成宝。他说,回老家生活后,这些东西都用得着。可惜,还没来得及使用,他走了。他走后,这些东西又注定成为废品了。
  春节,小孩子们很快忘了父亲的离去,打打闹闹,院里不时响起欢笑声。惟独6岁的迎奥,独自躲在房屋一角,翻出爸爸的工具箱,拿出起子,专心致志倒腾着一件电器。
  我瞥见这一幕,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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