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认识的“阳光老人”来新夏

来源 :博览群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huojugjf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写下这个题目不禁忐忑,唯恐被人指责:来新夏是何等人物?你才认识几天,哪有资格谈“认识”?
  诚然,来先生乃学界大家,我不过出版社一普通编辑,因工作关系,才有幸与先生相识。说“相识”,其实也不准确。久闻来先生大名,斗胆约稿,而后写信、打电话请教,一来二去的,便觉得似乎“认识”了。真正见到他本人,是在前一阵来先生公的庆寿典礼上。鹤发童颜的来先生精神矍铄、神采奕奕,见到我就说:“认识,认识。”望着身穿象牙白丝质中式对襟上衣的来先生,老人常见的和蔼慈祥与学者独有的儒雅潇洒在他身上合融为一,确实令我吃惊地觉得似曾相识——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神交吧!
  来先生1923年六月初八(公历7月21日)生于杭州一个书香门第,祖籍浙江萧山。1929年,因其父调至天津任职,来先生遂随母亲告别故乡北上,此后便基本就学、就业于北方。1942年,来先生以优异成绩考入北平辅仁大学历史学系,受业于陈垣、余嘉锡、张星烺、启功等先生,四年的专业训练奠定了他坚实雄厚的国学基础。1949年1月,天津解放,充满朝气的来先生积极投身革命。3月,他被保送到华北大学接受南下工作的政治培训,9月结业时,被范文澜选中,留在学校历史研究室,师从范老做中国近代史研究生。1951年春,来先生奉命调至南开大学历史系任教,从此手执三尺教鞭,从助教历阶晋升至教授,在南开园度过了一个甲子,辛勤培育了一批又一批莘莘学子,桃李遍天下。
  日前,来先生迎来九秩华诞。从5月开始,在来先生的祖籍萧山和第二故乡天津,陆续举行了一系列的庆祝活动,这对一个拥有60余年教学生涯和治学经历的学者来说,无疑是最高的肯定和最好的礼遇。
  在南开大学图书馆,大厅里摆满了来先生半个多世纪来出版的近百部著作,内容涉及历史、方志、目录、谱牒、古籍整理、文学、艺术等诸多门类——来先生的著作数量令人叹为观止!
  在这浩逾千万言的皇皇巨著中,细心的人会发现一本才出版不久的新書——《不辍集》(商务印书馆2012年4月版)。此书乃来先生亲手编选,从他80岁到90岁十年间所写的两百余篇文章中,精选近百篇“成一小集”。文章大致按内容分为“议论、书序、书评、人物、谈故、忆往”六卷。细味全书,在来先生思维敏捷、文思泉涌的表象下,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股一如既往地潜心学术、关注民生、珍惜光阴、热爱生活的精神。
  套句时下流行语,来先生是位“阳光老人”。90年的人生历程难免会碰上“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恶劣天气。1937年7月底,继卢沟桥事变后,战火很快燃烧到天津,来先生一家也同千百万无辜百姓一样,开始了逃难。不幸的是,一家人被冲散,他和6岁的二弟找不着父母了,而身上又没带一分钱。当时他不过14岁,就要承担日寇强加在身上的父母离散、手足相依,在炮火中逃生的苦难!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经过一天一夜多的离散,一家人终于又团聚了。也许是因为从小经历过这样的大难,对于上世纪那场下放到广阔天地脸朝黄土背朝天修地球的痛苦磨难,开朗豁达的来先生回忆起来竟也有滋有味。来先生还风趣地跟当年的知青娃娃抬杠呢,认为他们应正名为“小插”,自己才是真正的“老而插”。要知道,1970年来先生举家下放到天津远郊一介穷乡插队落户时,他已是望五的“半老头”了。在来先生身上,丝毫没有我们见惯的怨天尤人,他甚至还自我调侃:如果不是当年战天斗地把身子骨练得棒棒的,恐怕今天早就不行了,哪有现在的年高体健?真是一位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阳光老人”!
  洒满阳光的老人,在他眼里很多人都是善良的。《不辍集》里《战备疏散话“老插”》篇记着这样一件事:当年来先生下放劳动时,有一次赶上挖河,人手不够,生产队长亲自登门,友情相邀来先生“出夫”。干活时队长和他结成对子,队长每次总把绳子往自己那边拉,好让他这边减轻点重量,由此他认为精干的队长也很善良——善良的人自能体会到别人的善良。
  来先生的善良,体现在对朋友、对晚辈,则是一颗热乎乎的真诚无私的仁爱之心。在来先生众多同事中,有一位数十年的挚交——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宁宗一。每逢春节、端午、中秋等传统节日,来先生总不忘把老朋友的儿子“热闹”喊来,叫不免孤单的孩子和自己的家人共度佳节、共享快乐;就连吃面条,都惦记着给宁家送去打好的卤。他是打心眼儿里希望这相依为命的爷儿俩多享受些家庭的欢乐啊!宁先生老来得子,对“热闹”疼爱非常,寄予的期望也高,要求也严,父子之间的想法有时不太一致,这时来先生便以老大哥的姿态、以自己对待儿女的经验和教训点拨提醒老友:行动上要放手,精神上要放下。宁先生不禁感叹:先生对我们父子就像一家人!
  说起来先生的大爱情怀,我也深有感触。也就是一年前吧,由于工作中的一些不愉快,致使我情绪低落,就连生活都大受影响。来先生听说后,多次在电话中语重心长地开导我。后来我如愿以偿,不知来先生从哪里得知了消息,又在第一时间打来电话为我高兴,并谆谆鼓励我:“换了新环境,心情好了,好好干吧!”我想:遭际不乏坎坷的来先生太了解心情愉悦、精神解放对人的能力发挥所起的莫大作用了。在来先生的通讯簿里,我恐怕只居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可就是我这么个小角色的一点私事,竟也被繁忙的老人挂在心上,实在令人感动!来先生不但自己“阳光”,他还要让阳光普照,使每一个人都沐浴在温暖明亮的阳光里!
  可资见证来先生“阳光”的事例很多。来先生“历数其一生之既往”:20世纪前半期,为求学时代;后半期前30年,起起落落,惶惶应世,淹留少进。后30年,欣逢盛世,舌耕笔耘,小有所成。真的,屈指算来,年届九十的老人,真正做成事的也不过仅只“文革”结束后的二三十年。
  回想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来先生绝对是一位“权倾南开”的显赫人物:南开大学出版社首任社长兼总编、校图书馆馆长、图书馆学情报学系创始人和首任系主任。此外,他还在社会上有很多重要兼职。发现人才靠眼力,委人才以重任则靠魄力。据知情人讲,当时担任校党委书记的李原力排众议,将来先生这位负载着优秀传统文化、又有新思维的饱学大家解放出来;而来先生也不负厚望,为南开做出了他人难以企及的卓越贡献。学史出身的来先生早就参透人生一世不过“白驹过隙”,曾言“优游岁月,亦当知足”,可他又在公开场合多次表达“有生之年,誓不挂笔”的雄心壮志。在这貌似不无矛盾的话语中,我们看到了一位智者已臻于“也无风雨也无晴”的精神境界。
  内行人都知道学术界对来先生的高度赞誉:纵横三学,自成一家。的确,来先生在历史学、方志学和图书文献学诸领域建树卓著、成果甚多,其主要代表性著作:《林则徐年谱新编》《清人笔记随录》《北洋军阀史》《中国近代史述丛》《邃谷文录》《三学集》《结网录》《中国地方志》《中国地方志综览》《古典目录学》《中国古代图书事业史》《中国近代图书事业史》《近三百年人物年谱知见录》《书目答问汇补》……这中间哪一本不是拿起来沉甸甸,置于学术史上可圈可点?因此,说来先生“纵横三学”乃名至实归,再允当不过。
  来先生做起学问来孜孜矻矻、宠辱皆忘,但他绝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而是与时俱进,关注民生。他耄耋之年“顿悟”道:原来写的那些所谓学术性的文章,只是给小圈子里的人看的,而对于作为知识来源的民众,毫无回馈,内心有愧,“因此我要变法”,把来自大众的东西再反馈给大众。来先生不顾朋友“不要不务正业”的劝告,毅然走出象牙塔,“用一种文字风貌随手写点遣兴抒怀之作,给新知旧雨一种求新的感觉”,即用随笔的形式,把学术与文化融会贯通,将知识化艰深为平易,深入浅出,还给民众,确是“自成一家”。暮年“变法”十多年来,他陆陆续续写就的随笔竟达八百多篇,先后结集出版了《冷眼热心》《只眼看人》《来新夏书话》等十多种,直至最近的《不辍集》,博来了学界的一片喝彩,也赢得了民间无数“粉丝”。
  已故国学大家启功曾赠来先生诗曰:“难得人生老更忙”,称赞他暮年毫无暮气,依然笔耕不辍。“行百里者半九十”,来先生笑称90岁只是他人生之路的一半。我衷心祝愿这位阳光老人永远“阳光”!《不辍集》继续“不辍”!
  作者单位:商务印书馆,编辑
  (本文编辑 谢宁)
其他文献
如何从人性立场看待一个人的叛变行为,进而对早已被死死钉上耻辱柱的叛徒一词作出非专横、霸道而符合人之常情的人道主义解读?  我从小就被告知并认定:叛徒,比敌人更可恶、更凶险。“堡垒是从内部攻破的”,因此叛徒的罪行往往超出敌人的。叛徒,原先属于自己人,一旦叛变成了敌人的帮凶,利用对自己人的知根知底,倒戈破坏,除了可恶危险,更是可耻。在书本、银幕、荧屏前,目睹叛徒被处决时,读者、观众无不义愤填膺、拍手称
2005年冬,周绍良遽归道山,黄永年闻讯后,撰写了这样一幅挽联:“红著传世学林共赏传奇话本,老友归去何人与谈通鉴李唐。”不仅评价了周先生的名山事业,也表达了老友凋零、无人论学的惆怅之情。不久他又应邀撰文,深情回忆周先生与自己交往、赠送佳椠善本的往事;盛赞周先生学问渊博、为人慷慨真诚;并引了往昔所作赠周绍良的二首小诗“博雅无如建德周,仍传余事纪红楼,四松堂集还贻我,却忆都门载酒行”;“多谢先生擅鉴赏
“转型期中国(上海)文化生态研究丛书”第一辑10卷本(上海大学2013年版)已问世了。以上海为主题的研究已经历30多年,这次集中推出的这套上海学研究丛书,其规模之大、范围之广、研究之精深,是多年来少见的,它是近年来上海学研究的一次成果卓著的集体展示。  “上海学”之所以被提出并日益受到学界的重视,自然与上海在最近一百多年里在中国乃至世界的文化格局中所扮演的显著而独特的角色密切相关,但至于如何具体从
如果说人类的物质文明可以通过建筑、工具等物化的形态保存和延续,那么,人类的精神文明又如何保存和延续?如果说一个新生儿的身体可以通过乳汁、五谷得以发育成长,那么,孩子的精神世界又如何与身体一起茁壮?我认为,阅读,尤其是阅读经典,是实现上述目的的必由之径。多年前读苏霍姆林斯基的著作时,一句话使我刻骨铭心:“无限相信书籍的力量,是我的教育信仰的真谛之一。”随着年岁渐长,我对这句话的理解与日俱增。原来书籍
为寻求解决历史认识问题的最佳对策,2002年3月,在由韩中日共同举行的南京国际学术大会上,通过了编写引导开创三国和平未来的历史教材的决议。此后,由韩中日的历史学者、市民团体等组成了三国共同历史编纂委员会。经过数十次会议讨论,终于在2005年出版了《东亚三国的近现代史》。  本文作者梁美康(音)为《东亚三国的近现代史》一书的编纂者之一,在本文中,作者回顾了该书的编写过程,并对其宗旨和意义进行了总结性
编者按:自从“钱学森难题”(为什么现在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被提出后,中国大学教育的问题就得到了社会的普遍关注。中国大学教育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它们的根源又是什么?怎样解决这些问题?成为人们思考的热点。不久前,温家宝总理在一次讲话中指出:“一所好的大学,在于有自己独特的灵魂,这就是独立的思考、自由的表达。千人一面、千篇一律,不可能出世界一流大学。大学必须有办学自主权。”这段话不仅给出了
什么是经典,为什么要阅读经典    中文语境下,经典通常指“传统的具有权威性的著作”。它有几个特点:第一,经久不衰;第二,具有典范性或者说权威性;第三,是经过了历史选择的、最有价值的书。在西方语境下,经典有两个词汇,一个是classics,一个是canon。classics一般用于指代文学作品。经典的文学作品应该至少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具有良好的品质;第二,具有良好的声誉。第二个西方语境下的词汇是
“四方风杂文文丛”出版以来,得到读者的认可和喜爱,一些论者对其赞誉有加。作为文丛的主编,这个结果是我没有想到的。杂文作为“社会批评、文明批评”的犀利工具,向来只存在于“小众”之中,即便是在思想解放的狂飙突进年代,杂文的繁榮也是有限而节制的。但在整个社会日趋物质化的今天,人们并没有忘记杂文,不仅没有忘记,毋宁说在不满足于思想高度同一化的人群中,在努力保持思想尊严的独立个体中,杂文始终坚韧地存在着、顽
图书馆应是“文化湿地”还是“文化高原”?  作为一个现代的读书人,流连于各种图书馆中,是我生活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与图书馆的不解之缘,让我也常常开始思考图书馆阅读推广活动最核心最根本的功能等问题。  众所周知,在现代社会,图书馆理应成为最有文化的地方。曾有人提出图书馆应是“文化湿地”,这个提法当然很新颖,很必要,但是未免过于消极了。图书馆,特别是公共图书馆不应该满足于做一个文化湿地、文化绿洲。如果
作为美国最古老的大学,哈佛有一些独有的词汇。他们出在哈佛,有些也仅在哈佛才使用,就连词典上也很难查到其意义。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词汇大多出自哈佛的本科生,既反映哈佛学生的特点,也是哈佛校园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总体而言,我把这些特有的词汇分为四大类。  第一类主要与哈佛的历史、文化有关。一提到这样的词汇,人们自然而然、有意无意之间都会想到哈佛。比如:  Veritas:大家可能都知道,这是哈佛大学用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