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里的外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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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跟Zach说想确认空余时间约采访的时候,他发了一个偷笑的表情,“事实上,我正在网吧玩游戏。”
  “wangba”是Zach跟我说的第一个中文单词,后来接触才知道Zach的中文烂得离谱,连第一次见面的“你好”都被他说得抑扬顿挫。
  我们约到下午两点,在中国传媒大学西门再往西400米处,天桥下的网吧。第一次见面便直奔主题的玩上一把。Zach长得清秀瘦削,单眼皮,高颧骨,薄嘴唇。他是菲律宾人,相比普通中国人会更黑一些,打游戏的时候屏幕的光反射过来,只看到眼睛的地方有些亮,刀光剑影的。
  第一次见面他便背了个黑色的双肩包,把他一头黄色长发扎了起来。“激动的时候你会吼叫吗?”“不会。”我们坐下,这个网吧比较大,有100多台电脑上都是相似的画面,70%的屏幕被《英雄联盟》——这个多人在线战术竞技类游戏所霸占。
  玩到快二十分钟,对方已经比我们多了10个人头,在Zach面前的屏幕再一次变成黑白的时候,他突然摇了摇头,用手扯掉皮筋,把头发散在肩上。他的嘴唇小幅度又快速地动着,左手除拇指外的四根手指放在键盘外,像弹钢琴似的有节奏敲击。
  这便是他在游戏中最大的动作了。不吵不闹,每次他所操作的游戏英雄快死的时候,他都只是叹一口气,迅速地点击鼠标,补充装备和查看队友的情况。
  与Zach冷静地打游戏不同,与我们隔了两排电脑的屏幕前,另外一个外国人的喊叫声甚至都盖过了中国,能从语气语调分辨出他是法国人。他的游戏ID也叫“法6人”,这个赛季的段位排到了钻石。我也和他玩过一次,他每周五的下午准时出现在这里,和他的另一个法国兄弟双排开黑。他的脾气暴躁,声音洪亮,虽然听不懂在说什么,但每次队友的失误都会让他眉头紧锁,提高嗓门,手敲击键盘和鼠标的力度和速度都有所加快。我第一次见到浪漫温柔的法语在游戏中多了一丝戾气。如果不是语言的独特性,很难把他从周围的环境中分割开来。
  《英雄联盟》玩一局差不多要三十分钟。同样每隔三十分钟出现的是网吧里的叫卖声,有浓郁的北京味儿,“盖饭、炒饭,有需要的吗?”Zach拉着我的手,用蹩脚的中文模仿着,他很激动,像是跟我讲网吧里的趣事。我觉得很正常的事在他眼中变得很奇怪。他哈哈大笑,说这是中国wangba的特色。
  夏天的网吧里,空调冷气十足。尽管禁止吸烟,但还是有种独特的味道。饭点时间,来来往往的人更多,除了来上网的和叫卖的,大量的盒饭进进出出。油腻和咸辣的热气可以穿过两台电脑飘到你鼻尖,甚至能闻到米饭的蒸汽窜进泡沫塑料盒的味道。我问Zach你也想要吗?他快速地摇了摇头,说他只是想听那人“唱歌”。
  Zach提到第一次在中国网吧玩的时候,看到居然有人在网吧吃饭,“太敬业了。”他评价道。
  一开始Zach每周定期来玩一次,每次两小时。后来,“想要赢的冲动总是诱惑着我。”通过游戏助手软件我看到他最近的游戏时间,有时早上9点,有时凌晨3点,一连玩上四五个小时。
  今天一直输,我们互相都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很快到了晚上,网吧里的人越来越多,“还玩吗?”输掉上一局后,肚子在不断抗议。但心里想赢的魔鬼也在抗议。
  有的人在游戏匹配间隙的几分钟就吃完一顿饭,有的人趁着下班溜进网吧玩上两把,还有的人连饭都来不及吃继续厮杀。我点了网页右上角的接受邀请。
  再来一局。
  中国玩家不喜欢合作
  “成功把丽桑卓(游戏中一个法师角色)玩到王者,开心的一天。”
  “当我走进一家面包店的时候,发现一些人正在玩《英雄联盟》,我喜欢这周的开始。”
  “最奇妙的体验是当你在《英雄联盟》里最喜欢的战士获得升级。
  这是Zach微信朋友圈里的内容,他的朋友圈里大部分内容都是家人、朋友,剩下的就是游戏了。
  去年11月份,Zach和一些中国学生起了争执,就是因为他所在的留学生班需要和一些中国学生合作完成一条新闻,最后各走各的,作业也没完成。
  “中国人不喜欢合作。”Zach说话很有自信,经常像演讲一样有很多手势。他非常坚持自己的理念,他说刚开始玩国服的时候,游戏里的中国人和现实中的中国人是重合的。粗鲁,贪婪,网吧里的人总是大喊大叫,游戏屏幕的右下角也常常出现星号的字符,那是骂人被屏蔽掉了。游戏里的中国人总是热衷于追求杀人数量,“他们常常独自去追一个残血的敌人,导致自己的团队被灭了。”
  所以Zach非常不喜欢一个人去玩游戏,采访结束后他把我拉进一个群里,里面都是在这个学校里爱玩《英雄联盟》的人,他们取了个霸气的群名——“最强王者”,尽管他们的水平参差不齐。在这个群里,很大一部分是外国留学生,他们常去的两个网吧,都离学校不远,大家有空就约上一局。
  “游戏就是一个社交媒体,它像电影一样,你有自己的角色,你能和他们连接。”在Zach的眼里,你不仅在游戏里需要交流,游戏也能把陌生人变成朋友。
  我就是Zach眼中典型的中国玩家,经常一个人,打游戏时喜欢戴上耳机,刺激的音效把耳膜震得像鼓皮一样,声音从耳朵到心脏。但第一次玩游戏的时候Zach就把我的耳机拿掉了,笑着说,“我们需要交流啊。”我也是第一次打游戏的时候需要说英语,而Zach的中文同样蹩脚,于是整场游戏就变成了我和Zach在挤眉弄眼。虽然输的比赢的多,但他还是很高兴,“如果团队合作得好,即使输了也没什么。”Zach基本不在寝室玩游戏,因为室友不感兴趣,他就叫上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去网吧。
  他们经常在群里约,现在Zach每周都会去网吧两三次,有个中国女生经常和他一起玩。在游戏中,女孩玩ADC,他玩法师。他不会说中文,女生就给他翻译然后打到屏幕上,后来他们养成默契了,即使隔着电脑,女生也能懂他想干嘛。
Zach和他的巴基斯坦朋友FIZZa庆祝胜利
  到最后,他发现游戏里的中国人和现实里的中国人还是重合了。
  刚过的端午节,Zach,还有那名中国女孩,加上其他的朋友,共5个人,刚好够上开黑的数量。吃上一顿粽子,他们在以前经常玩的网吧玩了几把之后又奔向了KTV,朋友圈上几张年轻的脸凑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日。
  第二条生命
  “我经常看视频学习,”Zach不好意思地说,“虽然我不是一个好的玩家,但我每次都想做得更好。”Zach是个十足的初学者,来中国的一年,在国服的8个区都有自己的账号,但都还在青铜徘徊。
  他说在中国更难打了,“中国的服务器里感觉大家都想赢,在菲律宾的时候大家就当游戏一样随便玩玩。”
  在上周二的晚上,Zach去通宵玩游戏,整晚状态不好,从12点输到了凌晨3点。最后一局的数据定格在“0—10—1”,击杀零人,死亡10次,助攻一次。
  “我也很想赢,”Zach说,“但他们都太厉害了。”输到后来有点放弃,Zach每次在人头差距太大的时候,一过20分钟(游戏规定最早投降时间)就心不在焉了,准备投降了。
  “我尽量去从游戏中感受快乐。”在从网吧回学校的路上,Zach跟我说,“尤其是和那些陌生人玩的时候我也要保持耐心。”
  热爱足球的人不在乎凌晨3点,热爱追星的人也尽情呐喊,人们总是往热爱的事情上投入时间,甚至改变生命。热爱游戏的人终归看起来像游戏里的人。
  Zach有个磨得很久的笔记本,为了去学游戏里130个英雄的中文名字,他把英文、拼音、汉字排成三列,字迹工整,一个一个地念给我听。他还收集最近雪碧和英雄联盟合作出的饮料包装,把它们全都小心翼翼夹在笔记本的内页。他还在里面写了一个关于《英雄联盟》的故事,有情节,有语气,有动作。
  “你为什么喜欢打游戏?”
  “我能从第二条生命里感受到兴奋。”
  采访完Zach没几天,Zach就在留学生游戏群里问大家谁愿意接受他的采访,他准备拍一部关于游戏的纪录片。我又问为什么要拍,他说想要消除大家对游戏的一些负面看法。
  “游戏是个寓教于乐又充满挑战的好事情,但大多数人认为它会害了年轻人。”
  “你认为它害了年轻人吗?”
  “它只是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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