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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峪最辉煌的建筑是杨家大院,这是乾隆年间的村中首富杨玉堂盖起的,他和父亲经营了八座煤矿。大院临路,走到大院前顿觉山坳豁然开朗,石阶层层铺展而上,门楼高耸,两尊仁兽门墩蹲踞门前,正对门楼望去,是层层门楼套叠的深邃画面。这个大院是四进院,各院房屋左右对称,秩序井然。据说它是按阴阳五行设计的,气势恢弘形似古箫,箫发商音,俗称箫商院。装饰讲究,门楼内壁和山墙前脸有各种的石刻砖雕,福禄门簪、梅兰竹菊和隶字花卉图案、嵌刻回字纹的墙壁……
门楼的装饰,水峪人最得意的是岩画。说是岩画,其实就是青石板画。作为山区,岩石的地质结构使水峪盛产青石板,青石板的用途很多,代替青瓦覆盖在双坡的屋顶上,是最显眼最普遍的用途,也使这小小的山村显出味道,显出特色。青石板画上画,涂上颜色,或是梅兰竹菊,或是吉祥花鸟,或是戏曲故事,或是民间传说,装饰在门楼上,墙壁上,就会让这小小山村更加地与众不同,饶有趣味,那将是颇有文化内涵的一道特色山村风景。水峪村也确有用青石板作画装饰门楼的习俗和传统,怎奈凡沾文化的东西就易招惹运动,运动一来,不合宜的不是折就是毁,现在这道历史上曾经使过往住宿的客商旅人京鸿一瞥的文化风情画已然消褪,不过还未消褪殆尽,在王家大院的门楼上还残存着三幅,一幅花瓶,一幅宫灯,一幅莲花,均属吉祥题材。绘画技巧算不上高,色彩被岁月之刀剥刮得很厉害,青石板的岩纹张显出来,无力抗争地孤孑出凝重沉暗的古朴,却也因此而显得弥足珍贵。村中有好多新岩画,都是仿旧品,虽昏黄,却深掩了青石板材的痕迹,没有人告诉,还真不知画是画在什么上的。 街屋,也是一道古朴山村的风景。当村人只把那一栋称为街屋?它在水峪东村的入口处,临街而建。街也是路,从路上走,看到路的右侧明显高出左侧,那是一溜山台,为路,台壁切削得很直。房的山墙与台壁对齐直砌上去,屋便极高,极巍峨,如城堡一样。房与房之间,有灌丛垂挂,湛绿的碎叶中野花烂漫,小小群星一样,将绿灌诠释成别样的夜空。台壁山墙一体,皆白,只是斑驳,裸露出石块,把时光的足迹铭刻,也告之此街屋屋主的刻苦用心。这街屋面是精心砌垒粉刷过的。登石阶,上到山台上再看街屋,那仰望的崇伟感便没了,同一水平线上的文化奢华则显现出来。此处南北各一院,最初的完整形貌已不存,最辉煌的毁于日本的兵火,残留的部分,还是很与众不同。
北院两进院落,三层石阶铺在门楼前,门廊外廊墙有石础(叫胶柱石?),上刻字,是“松茂竹苞”,语出《诗经·小雅·斯干》篇,原句是“如竹苞亦,如松茂矣。”引此,以喻家门兴盛,也可用来祝人新屋落成。四字是别人在房子落成时贺刻的,还是自祝,取吉祥之意,只有当年的屋主知道了。廊檐内的横罩是装饰性的,门楣上有岩画。院我没有进去,据说二门顶上的条石有各式花纹,三环套日、香草兰花之类。南院,也是里外两进套院,屋舍东西相对,胶柱石上也有四字:“居仁由义”,语出《孟子·尽心·上》,意为“内心存仁,行事循义”。两院始建者并非一人,北院王青,南院王臣。王臣祖上是诗书门第,中过季才,将“居仁由义”刻在石上是以此自律,也是想让子孙后代传承良好的道德风尚。
街屋连着东瓮桥,那是座过街桥。我本以为该叫过街楼的,它和我见过的所有过街楼结构一致,路从拱券下过,跨街的基台上建楼。叫桥,是因为券门洞上的屋子没了,还是建它时其下走的是水道而不是陆路?问过后才知,它是清乾隆年间为镇洪水和泥石流修的,正中石匾刻宁水二字,祈望抚水、安洪、保平安。桥正中正对远处的纱帽山,传说古时凡从此桥过的客商行人皆向远处的纱帽山参拜,不求升官,也求乌纱帽保佑着发财吧。过街桥水峪东西村各一,西村的要好一些,村中的建筑也相对整洁完整,不那么破烂。

吉尼斯之最和古中幡
水峪村有项吉尼斯世界之最,即上海大世界吉尼斯总部认证的“石碾数量收藏世界之最。”
收藏,意味着已不是用来使用的。
在水峪村逛,处处见石碾,共有128盘,最老的石碾是清道光年间的。石碾在消失中,石碾随时都可能成为过往,成为博物馆中的展品,成为历史的记忆,但见过石碾的城里人并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的稀罕,基本就一个模样,结构简单,就像钓鱼的鱼钩一样,六七千年前新石器时代用骨头塑出鱼钩的形貌就再也没变过,变的只是材质,是用料,是粗细,是坚硬度。石碾属于鱼钩式发展之类,用石块或用砖台把一个打磨过的大圆石盘支架起来,石盘中心微凸起的小石芯凿圆洞插一根棍,叫轴,轴棍上再套上粗木碾架,架内套上石碾,用牲口拉着石碾转或人自己推着石碾转,铺撒在碾盘上的大颗粒粮食就会在石碾的一遍遍碾轧下破碎,成渣成末。但石碾却特别能牵动人的感情,它曾和人们的生活联系得那么紧密,失去了它你就不知该怎么办,粮食就无法以你最嗜好最可心的方式入到锅里,你的很多美味就要失去。这还不是唯一,故土和许多亲人的影子就在其中,那是印在心灵上的照片,想抹也抹不去。我不是生活在农村的人,但在农村生活过,对石碾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情。宿在水峪,石碾会勾出许多温馨难忘的回忆。
水峪的石碾多还有一个好处,它自身形貌单调结构简单,但由它点缀出的风景却异常丰富多彩,况味独具,神韵悠然。村口的石碾,就像村口的柳树、槐树一样招眼。山坡上,碎石铺设的小道曲曲弯弯通向坡上的每一户人家,层层梯台台地让山坡有了韵律,有了节奏,或树木,或菜田,或庄稼让台地有了华彩,而屋前、院侧空闲台地或空旷处的石碾就是一个个和谐的音符,让山村的绿色交响更显勃勃生机。墙根下短巷里也有石碾,是大户还是小家,石碾都是人间烟火的昭显,与鸡鸣鸭叫羊咩牛哞狗吠一样诉告着我们牛耕生活的殷实,而我最欣赏的则是谷地中水渠旁的那两砣并肩的石碾,它们无疑属于祥和农家院的,有石垒的基台为屏,有多重墙面的山房为靠,在水流一样的石径臂弯里静默,像栉次跌宕的乡居风情画中一双炯炯的眼睛。这户人家院并不大,迎门有屏风,甬道两侧有客房,饭桌摆在一明两暗的炕屋里,十几道农家菜,主食是粥是饼是馍都让人朝院下的两盘石碾上联想,追溯岁月深处石碾助力一日三餐的甜美温馨。
完全可以搞石碾秀的,若有,我一定为我爱喝的棒渣粥撸胳膊挽袖在石碾大显一把身手。
水峪村开发了纪念性礼品,那就是装在礼盒里的可以随身携带的小石碾。
古石碾是水峪的一绝,古中幡更是。一进村我们就看到了村中的女子中幡队,是在练习吧?穿着一水的汉式蓝色队服,圆领筘袢扎脘儿的那种。耍的中幡得有10米上下吧,下粗上细,大毛竹,上饰红伞红旗标,火艳艳的晃眼。这是个力气活,还要有武术的功底、平衡托举的技巧。总得有几十斤重吧,得把它举起来,立住,不歪不斜不着地儿。托还不仅仅是用双手托,得能单手托。单手托还不行,还得能用鼻尖托用下巴颏托。再细看细问,这里的学问就大了,顶幡上额、伸臂托塔、手中肩上脑门下巴项背等处上下飞舞交替腾挪,惊险动作和场面连连不断,层出不穷。练习和表演分单人、双人、集体,表演套路多达几十。那是杂技式的表演艺术,要胆儿,要力气,要功夫和技巧,哪样缺了都不行。
中幡起源于唐宋年间,早年叫大督旗,也叫过大执式,本是军队仪仗和指挥用的,行军打仗,皇帝亲任,为给皇帝解闷儿,耍一耍,逗皇帝开开心。皇帝看这玩意儿好,就把它用于皇家的仪仗队,接待外交使节,举行重大庆典活动,都离不了它,中幡的杆也就叫了龙旗杆。
民间耍幡是由庙会活动发展起来的。水峪村的中幡表演可追溯到明洪武年间。起初就是堂会上村民的自娱自乐,后每逢庙会、重大民间活动、祈雨纳福都要耍中幡,相沿成习。耍中幡停滞了一段时间,上世纪的70年代中期,村里精通中幡的老艺人们又把它捡起来,组织了个30人的中幡队,表演动作有30多个,都是村中传统的,经过20来年,动作发展到60多个,很是丰富多彩了。2008年,房山区组织他们参加了奥运会开幕式前夕的“京华情韵迎来客”演出活动,声名大噪,特邀他们出山表演的络绎不绝。没能看到他们集体表演时的隆重壮观热烈场面,但他们练习时过过眼瘾还是不成问题的。有心,还可以套套磁,试把几下。
水峪的中幡在历史上的几百年中一直兴盛,与此村是古商道上的一个节点是分不开的。有商客的过往驻留才盛开了古宅、古石碾、古中幡这三支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