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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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上任的书记,要推翻旧的“制度”,打破村里不管干点啥事,都得沾亲带故的传统,决定想点新招。
  新招网格化管理员
  这天,上头下来一个红头文件,要求重新整顿村域内的安保队伍,给他们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网格化管理员” 。接到通知以后,新书记立马召集了原班人马开会,该结的账给结了,告诉他们队伍解散了,回家等消息吧。
  这支安保队伍,包括村里打扫卫生的保洁员、村口四个岗亭站岗放哨的、看大门的、清理垃圾的,每个月工资600~800元不等。他们中有需要照顾的低保户王大婶、智力略有残缺每天都要骂街的“傻二哥”、有残疾人家庭老李和老肖等等,用新书记的话说,“歪瓜裂枣”都凑一堆儿了。
  新书记把招收新成员的告示贴在了村口的宣传栏里,工资在原来的基础上每个月又涨了二百,招的人也由原来的15个扩充到了25个,发统一的服装、有培训,应该说逐渐正规化了。当然要求也更严格了,比如说,得会点电脑、得识点字有文化、得腿脚利索、服从管理等等……
  村民觉得这是美事一桩,纷纷报名。一天的功夫报了90多个。我看到一位略显老态的大爷兴高采烈地来报名,忍不住问:“您老也会电脑?”大爷笑:“会啥呀会,大字不识一个,这里头有几个会的呀,打扫个街道,要啥电脑啊……”看来规则在村民眼里是不作数的。
  三天以后,报名结束了,一百多人争25个岗位。
  这天正好是周六,上班的休息了,接送孩子上学的也在家,早晨八点不到,村委会门口挤满了人,眼巴巴地看着……
  我以为新书记得来个面试,选出合适的人来。结果,新书记看了一眼报名表,念了几个人的名字,之后就宣布——“抓阄”!他念的几个人,有的年纪太大,有的腿脚不灵便,实在不像话,也就不参加抓阄了。人群中有一阵骚动,但是并没有太多不安。
  “抓阄好啊抓阄,公平!”
  大家跃跃欲试,决定碰碰运气,都有一种志在必得的骄傲。
  一位穿着粉色毛衣的大婶,对着右手吐了两口唾沫,两只手再用劲对搓,咬牙切齿地,做好了跟命运搏一搏的准备。
  刚刚卖葱回来的老阿姨也来了,我说:“您好好地卖您的大葱,干嘛也来掺和这个事儿?”“嗨,卖葱才能赚几个钱啊,早晨天不明就起来,一捆才买一两块,有时候更便宜,几毛钱,这个来钱多容易啊,扫扫街,不用操心,也不耽误我栽葱秧子啊。”有这样想法的村民不在少数,他们常念叨:“吃政府的饭要比种地容易多了。”
  “傻二哥”也来了,他比所有人到得都早。按照惯例,他蹲在以往自己负责卫生的厕所对面墙根下,扯着嗓子开始骂,东一句西一句,没有人经过的时候,歪着脑袋晒太阳睡觉,人越多,他就嚷得越大声。今天,可是值得他兴奋的好日子,他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就快要失业了,只是更加兴奋,嚷嚷着:“抓阄好啊抓阄,公平!”
  新书记待人群安静下来之后问:“我说抓阄,大家没有疑问吧?不瞒你们说,从报名开始天天有人私底下找我,我这个人是做生意出来的,最讨厌搞小动作,想来想去,就这个抓阄最公平,抓着谁是谁,别埋怨。行不行你们觉得?”
  “行!”齐刷刷地喊行,我在这三年可从来没见过这么齐心的时候,感叹此招绝妙,尽显公平。老百姓只愿意相信自己,是自己选的就没得怨,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我按照你们报名的人数,做了这九十来个纸团,都在这个纸箱子里面了。20个有字的,其他都没有……”
  话音未落,有人抗议:“为什么少5个?”
  “这个给大伙儿解释一下,咱们这个岗位还得有一些是给低保户的、给家里有病人的,困难的……咱们也得适当照顾一下。”说到这儿的时候,新书记语气和缓了许多,他希望在公平的基础上能够照顾到困难人群。
  “那不行,都说好了抓阄了,怎么又搞特殊化?”站在队伍前面的“金毛狮王”最先提出不同意见。这个金毛狮王常年酗酒,喝了酒六亲不认,光棍汉一个。
  “就是,要说谁需要照顾,我们都觉得需要照顾,谁家还没个病的、老的、吃药的,要公平就都公平,甭给谁特殊。”“就是!”人群中再起骚动。
  新书记面色为难,想了一会儿说:“我给大家念一下这几个人都是谁,你们看看我是不是有意偏袒。”
  “傻二哥是一个,疯疯癫癫一个人,你让上哪儿找工作去呀?打扫街道这活儿还凑乎能干,给点钱饿不死。王宝宝他妈,家里瘫痪了一个、痴呆一个,女人家下不了地了,大伙儿也都知道。吴大伟,打架刚从监狱出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个好工作,先过渡一下,啥时候有地方了,腾出来走人。还有田红生家,刚死了儿子,车祸,老两口子年纪也大了,家里有个车,倒倒垃圾,糊口总是够了。还有一个得留给咱们村委会的人,娇姐负责管理你们,开个会儿报个表啥的,她也会电脑,我知道你们大字不识几个,会电脑的更没几个了。谁不服气,当面提出来。”大伙儿私底下嘀咕,却再没有人提出不同。
  哭泣的命运
  抓阄开始了。排成一队,秩序还不错,妇女们口中念念有词,眯缝着眼睛,眉头紧锁。男人们看起来要豁达些,抽着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第一个抓阄的人是吐了唾沫的粉毛衣,她是插队排到前面的,生怕沾了唾液的手再失效了。抓阄前,她双手合十,仰面朝天,虔诚得可笑。后面有人不耐烦了,笑着催促。她把肥胖胳膊伸到盒子里,搅和了一通,捏出来一个。众人侧身看,想知道她是否占了一个名额,粉毛衣偏偏卖个关子,独自拿着纸条到了一边儿。好一阵,悻悻然走了,很显然,粉毛衣的运气并没有因为吐了唾沫有分毫影响,她没有抓到写字的阄。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抓阄的时候,队伍里分外安静,专注在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分配里。
  三队的会计是个大嗓门,她是队伍中第一个抓到有字的条的,扯着嗓子大笑,感觉村委会的玻璃都跟着颤。“啊,哈哈,我就说我命一向就好,不用拜这个拜那个,哈哈,今儿个割肉去,真不赖……”哼唱着小调走出了村委会。   “瞅她那得意劲儿,有嘛了不起的。”刚一走,有人开始议论。
  “快到咱了,别议论了……”
  队伍慢慢向前移动着。女人们喜怒都在脸上,一看脸你就知道她有没有交到命运这个朋友。男人们多少要冷静一些。
  原先的保洁员王大姐,没有抓到,有些沮丧,一个人默默走开了。过一会儿泪眼汪汪的……她家也特殊,两个儿子因为房子的事儿不管老两口,被迫搬出来自己住,老头得了抑郁症,一不小心就有寻死的念头。
  新书记本来因为避嫌,在屋里是不出来的。看到王大姐泛泪,跟着出来了。“大姐,没抓着啊您?没事儿,下次看看有啥别的轻省活计,我想着给您留着,先回去看我叔吧,啊。”
  王大姐也不走,索性蹲在墙根看着众人。下一个是小平头张亮,年轻力壮,一看就是个种庄稼的好料。他抓到了有字的条子,高兴了一下,转身走向墙根的王大姐:“姐姐,不然我这个名额让给您,我这家里收成还不赖,您看……”小平头不善言语,说完就没话了。王大姐抬头看着小伙儿,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但她推开了小伙子的手:“咱得认命不是?”
  众人看到这一幕,有点感动,从自己的情绪中缓过来,拜佛的也不拜了,念真主的也不念了,看着这俩人。
  卖葱的大妈也抓到了有字的条儿,她也不说话,把条子往王姐手里塞。有人说:“姐,张亮那么壮实,可以种地,您就收下吧,我大哥又常年吃药,没人挤兑您……”
  众人沉默,不争执。
  王姐却突然大哭,跑出了村委会……也许让她哭泣的仅仅是自己不好的命运,而非结果如何吧。
  这时候,张亮小媳妇儿来了,因为长得俊,个头不高但机灵,人们都叫她小媳妇儿,开始她反抗这外号儿,觉得不清不楚给谁都能当媳妇儿似的,后来也就习惯了。小媳妇儿拉扯着张亮往外头跑,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半分钟的时间,又回来了,走到负责登记的骄姐前面:“这个登记了以后,就不能改了是吧?”得到确定答案以后,小媳妇儿松了一口气,“就是,书记啊,您真是个好官儿,抓阄好啊,公平,嘿嘿,我们家那汉子还真有点福气,我就说么,我有旺夫的相儿。中午来我家吃饺子啊,管饱吃……”生怕其他人真的去跟着吃似的,话没说完一溜烟跑了……众人笑,张亮怕老婆,大家都是知道的。问题是,她怎么在村东几分钟的功夫就知道了呢?这是谜,大家都在猜谁当了间谍,无果。
  很快,九十多个人就抓完了。很快,焕然一新的“网格化管理员”就上岗了。每天早晨八点整,这批人在村委会门口集合,穿上制服戴上袖标,就去执行任务了,他们穿街走巷,挨家挨户敲门巡查。逢人就问好,神气极了。
  抓上的自然高兴,抓不上的就想着得出点幺蛾子。刘三是头一个出来挑事儿的,他是之前的保洁员,负责打扫小河边的卫生,村民常举报他干活不认真,他是原书记的二叔,这么多年也就应付过去了。这回抓阄,他可是没有了“书记侄子”的庇护,命运也没垂青他丝毫,不干了。煽动了十来个没抓着字儿的人,一起来到村委会。理由是:“抓阄不公平,这事是选适合的人干活,怎么能像三岁小孩一样抓阄呢?”
  新上任的书记,强忍着内心的火,好说歹说,劝他回去找点别的事儿干。不听,越闹越严重。书记火了:“我告诉你们,少跟着起哄,你们乖乖回去,下回有合适岗位,我还想着点你们,再这么不依不饶,以后你们找我办事,小心点儿。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是征求大伙同意才抓阄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也是同意过的吧?刘三儿叔,别人我不知道,您在头里站着,我可是看着您了,喊得最凶,咋地?变卦啦?”
  刘三儿不说话,走了……
  责任编辑:方丹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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