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彩:从石油师开始的能源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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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岁的秦文彩每周都会出现在他位于北京东二环的办公室里,阅读文件。
  他曾是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的首位总经理,还担任过石油工业部副部长、燃料化学工业部石油勘探开发组组长、四川石油管理局副局长,再往前,则是玉门矿务局副局长。
  就是在玉门,秦文彩由一名军人变成石油人。他与8000名将士转为中国唯一的一支石油师。
  中国今天庞大的能源行业,几乎就肇始于这支半路出家的部队。从起点开始,中国的石油行业就处于变革漩涡中。
  “变革”要主动,这也是秦文彩的特点:从石油师到四川川中矿务局,再到主管石油工业的中央部委,并亲手操刀石油工业对外开放。
  如今,面对石油业的各类漩涡,秦文彩觉得,实在有必要重温当年开创者的梦想。
  当工人也是国家需要
  1952年,西北石油管理局局长康世恩给朱德和燃料工业部部长陈郁写报告,提出“调拨一个建制师,改编为石油工业建设大军”。
  编制在陕西军区的中国人民解放军19军57师的命运就此奠定。
  很快,毛泽东签发命令,57师集体转业。秦文彩想调回部队,康世恩的报告一递上去,“一个人都不能动了”。
  在此之前,今山西万荣县人秦文彩已从军13年。他自14岁入伍,先后任宣传员、指导员、敌工干事、保卫股长。
  57师的前身是中原四纵和一支起义部队,在解放陕南的战斗中曾大放光彩。秦文彩记得,在白河、平利战斗中,面对敌军攻击,重机枪枪管打红后无水冷却,只得以尿代水。
  可是腥风血雨中过来的队伍,谁也不知道怎么搞石油。师里抽调了营以上干部去东北参观石油厂,也只留下些皮毛印象。
  时不我待,1952年8月1日,57师在汉中正式改编为石油工程第一师。
  师党委委员、保卫科长兼军法处副处长秦文彩“变成工作队”,“当时很多人觉得打完仗了,想回家,要教育。”
  秦文彩告诉这些血火淬炼的军人,过去扛枪是国家的需要,现在当工人也是国家的需要。
  石油师很快实现了“一团钻、二团练、三团围着汽车转”——一团去延长学习钻井技术;二团去玉门建设油田,铺管线;三团留在汉中学开汽车。
  负责“钻”的一团后来在玉门发展到了40多个钻井队,油田产量很快由20万吨上升到了百万吨级别。
  1953年12月,首批玉门油田原油运抵大连,内地各炼油厂被迅速注入了活力。
  秦文彩评价:“石油师在中国石油工业发展进程中起了支柱作用。”后来朱德视察大庆油田时则说,“石油师变成了一支掌握现代技术的解放军。”
  “文革”期间,老师长、时任石油运输公司经理的张复振被“造反派”批斗去世。但新生的石油工业,仍坚持正常生产。
  1956年9月,这个唯一的石油工程师建制撤销,师部改为钻探局,“师党委”也被取消,身为师党委委员的秦文彩脱下了军装。
  当时,“当兵的一个月拿几元钱津贴,而同一单位的石油工人们每月可以拿到几十元工资”,秦文彩认为,无论从士气还是管理的角度,都必须“彻底改”。
  为什么而奋斗
  石油师一进玉门,就开始拜师学艺——拿枪操炮的手怎样尽快掌握石油钻井、采油技术。
  若干年后,历经石油行业的种种曲折,秦文彩说:“石油师人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也锤炼了自己,提高了自己。”
  改制后,秦文彩成为石油公司的处长,战士成为工人,班长成为小组长,每个军人都转变为石油人。
  不过,指导员的编制保留了下来。作为“支部建在连上”的延伸,每个钻井队都建起了支部,这成为石油师留给中国石油事业一个持续数十年的遗产。
  这个方法也来自秦文彩的部队经历。他向主管石油工业的余秋里解释:钻井队有队长、技术员、地质员,一个井台上“三权鼎立”,由于关注角度不同,经常发生分歧。如果像部队一样给每个钻井队配备指导员,就能很好地协调关系。
  曾经的军人们要不断学习。秦文彩说,一句话,拜师:工人与战士订立了师徒合同。下班后,战士们要给师傅们打洗脚水,尊师才能爱徒。
  但进度不够迅速。于是秦文彩又开始思想政治工作——鼓励工人放下包袱,倾尽所能教授学生。
  小学文化水平的秦文彩也下到井队,“看图识字,看一个记一个”。钻杆什么结构,怎么上丝扣,“打破沙锅问到底。”
  2014年春,90岁的秦文彩去了当年老部队的驻地——汉中沔县。几十年前的县城已经没有了,石油师的多处旧址消失了,当年检阅部队的北教场则成为市中心。
  就是在这里,陕西军区的首长喝问8000将士:是否准备好进军石油战线。
  如同“支部建在连上”,石油师所开创的种种习惯和传统,在中国石油战线保留了下来。
  “哪里有油田,哪里就有玉门人。特别是在油田生产上,例如注气、注水等,多沿用玉门管理经验,也是石油师的经验。”他说。
  再比如作风,秦文彩说,要把“组织性与纪律性极强”带到企业。
  在他后来主持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时,始终强调政治思想工作的领先地位。“需要雷厉风行的作风!”这位老人转了一下椅子,左手扬起,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势。
  让秦文彩强调的还有,对于这支常年从事野外作业的队伍,如果不听命令,“那就乱套了”。传承了解放军“服从命令听指挥”传统的石油队伍,不断根据会战任务的需要,“头戴铝盔走天涯”。
  若干年后,秦文彩仍觉得,一个企业要建立起“为事业理想奋斗的哲学”。如果没有“有目标、有思想、有作风”的队伍投入石油建设,石油工业不会发展得如此之快。
  石油师人参加了1949年后中国所有的石油会战。1960年,大庆石油会战,后来被赞誉为“永不锩刃的尖刀”的1202钻井队,其前身就是57师师直警通连的一个排。   先后有近100名石油师转业干部担任了各油田领导和司局以上领导,秦文彩等八人先后任副部级、部级领导。
  到上世纪70年代末,中国石油产量超过1亿吨。但是随着改革开放大幕的开启,国家对于能源的需求不断攀升,只凭精神力量已很难解决问题。
  改变的决心
  中国能源管理机构变迁数次,但根本的军管体制从未放松——统一协作,高度集中。各级领导职务,大多由秦文彩老部队的转业军官担任。而技术人员相当于军人出身管理者的顾问。
  这种体制保证了当时的生产任务,但“管理简单、决策不科学”的弊病,也延续了相当长时间。
  1978年4月18日,原石油师“团政委”宋振明履新石油部长。在十位副部长中,排名前六位的是清一色的老资格革命军人。
  而同时担任副部长的工程师阎敦实后来评价说:这次任命改变了石油工业长期以来由专业军人担任各级领导干部、“外行领导内行”的状态。
  次年,秦文彩任石油工业部副部长。1980年他由政府高官变身国企高管——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首任总经理。
  在此之前,奉命进行海洋石油对外合作的秦文彩就认识到,石油工业体制必须改革。
  早在70年代初,由于需要进一步开发石油,中国领导人就提出了进军海洋石油的计划。但由于比陆上开发难度更高,借用外力成为选择之一。
  到1978年,经邓小平批准,中国石油工业代表团访美。此后,邓小平多次同意开展与外国的油气开发建议。
  此时,传统能源开发体制似乎成为整个行业进一步发展的最大障碍。
  主持对外合作谈判的秦文彩被外国人怀疑:你们会信守承诺么?“我们外国公司”怎么与“你们政府”合作?
  秦文彩觉得,一定要有个专业化的公司。多年后的今天,他对本刊记者回忆,自己对领导汇报说:“我们海洋邻国多,开发海洋石油,没有独立的公司不行,要搞个海洋石油总公司。”
  他要成立的公司,实行总经理负责制——“对上对下,一级一级负责”,这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秦文彩不要党委领导了?”
  而他觉得,党委负责政治思想把关,业务还是要总经理负责。
  担纲中海油总经理的第二天,他实施了自己“蓄谋已久”的计划——开放。
  秦文彩指示公司向11个国家的41家物探参与公司发出第一批关于南黄海北部物探区、珠江口物探区的第1号和第2号招标通知书,正式拉开了中国海洋石油工业对外合作的序幕。
  那时总有人怀疑对外合作的动机,甚至有“卖国论”出现。但他坚持“公司是改革的产物,要适应改革精神,建设适应对外开放合作的企业”。
  去美国考察石油工业时,发现“美国人也吸收外资”,这让他有了底气。
  合作的同时,还要坚持自主开发,“两条腿”走路,对外合作的同时要壮大自己的实力。秦文彩要公司在承包中接受锻炼,为发展自营勘探积累资金,并尽量利用剩余器材去搞自营勘探,同时抽出一定力量在非对外合作海域打探井。
  这个过程中,他不断在各种场合强调“既要解放思想,又要尊重科学,实事求是”。
  如今,作为石油师——中国石油工业体制源头的亲历者,秦文彩仍强调用改革开放推动石油工业发展的必要性,“一是向外国学习,二是向改革要效益。”
  他也强调,能源是国家经济发展的命脉,国家统管是必要的。
  若干年后,秦文彩为自己曾经领导的中海油作出总结——直接移植国际管理经验,敢于冲破旧框框。
  在现任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董事长王宜林的评述中,秦文彩为首的中海油开创者们“创造性地将对外合作发展海洋石油的战略构想转变为现实”。
  在秦文彩的任期内,中国海洋石油工业原油产量从1982年的9万吨一路攀升至1986年底的近38万吨,总资产从28亿元增长至53亿元。
  这也是石油师人为中国能源奉献的最后岁月。到90年代中期,1952年改编时年仅14岁的石油师战士也离开了一线工作岗位。
  秦文彩和他的战友们所开创的事业,面临着更严峻的挑战。而他觉得,无论体制如何,石油师精神仍将促使中国能源产业保持为国家而奋斗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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