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三元冲突与融合之浅析

来源 :青年文学家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hoasy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摘 要:茹志鹃于1958年发表的短篇小说《百合花》,不久,茅盾就高度评价其“清新俊逸”的风格和精密的艺术手法。[1]然而由于政治环境的影响,《百合花》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倍受争议,直到后代评论家反复研读,它才逐渐被奉为文学史上的经典。
  关键词:文学评论;艺术审美;政治
  作者简介:陆韵(1995.11-),女,汉,江苏省无锡市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三本科在读。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05-0-02
  然而,文学经典作品并非完满无暇,《百合花》亦是如此。在时代环境、作者个人经历与创作心态等诸多条件影响下,《百合花》既有艺术审美性上多方面的优点,又有待历史真实性上的考证,亦不免在政治正确性的大框架下存在突破与含混之处。本文主要围绕《百合花》政治正确性、艺术审美性和历史真实三元的碰撞,与《山地回忆》展开比较分析。
  一、政治正确性:作者的突破与让步
  1957年,毛泽东发表了《组织力量反击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使得许多文艺问题与学术问题进入政治领域。茹志鹃写作《百合花》的时间是1958年3月,正值反右派斗争紧锣密鼓之际。茹志鹃一方面对政治局势大为忧虑,另一方面又对丈夫极为思念,“《百合花》便是这样,在匝匝忧虑中,緬怀追念时得来的产物。”[2]无疑,《百合花》也必然符合政治正确的大框架。无论是在作品表层的用词方面,抑或是在作品深层中男通讯员与新媳妇的关系处理上,都有强烈的意识形态性。
  首先,在描绘敌军的用词方面,作品虽然着墨极少,但贬义极浓,在和谐的文本中显得突兀,带有胜利者回忆战争时居高临下的姿态。“要不是敌人的冷炮,在间歇地盲目地轰响着,我真以为我们是去赶集的呢!”,这样一句感叹讽刺意味浓烈。“我们的总攻还没发起。敌人照例是忌怕夜晚的,在地上烧起一堆堆的野火,又盲目地轰炸,照明弹也一个接一个地升起”,解放军还未开始战斗,“忌怕”“盲目”等词以及具现恐惧心理的军事行动,已经大力贬低敌军,显示其在勇气、策略上的低人一等。通过零度的叙述自然而然彰显写作对象的特点,会更具有艺术感染力,然而在政治正确的框架中,作者直接跳入文本中,用褒贬明朗的词句判定对错,便失了几分审美意味的悠长。
  其次,主人公之间的情感关系则更服务于政治正确性。茅盾将《百合花》中年轻的通讯员与新媳妇之间的关系评价为深刻的主体思想,称其为“军民鱼水情”。然而,这种男战士与女孩子之间的感情冲突不存在微妙之处吗?在文本中,作者没有直接叙述通讯员向新妇借被子的场景,而是侧面描写“我”去借被子时,通讯员的别扭和新媳妇的笑。“她脸扭向里面,尽咬着嘴唇笑。”后来,“她也不作声,还是低头咬着嘴唇,好像忍了一肚子的笑料没笑完。”这是一个刚过门没几天的新妇娇俏的笑,糅合着年轻妇女的爱意。全文中新媳妇的笑一共出现五次,这种笑是娇羞之爱的符号。另一方面,年轻通讯员面对娶亲问题“飞红了脸”。新妇要为他缝衣,他“却高低不肯,挟了被子就走。”这是一个未经过爱情的年轻人对于爱情问题青涩的回应。[3]但在作品本身中,这种男女之间情感的描写,却始终如雾里看花,被做了模糊甚至含混的处理,而刻意地向“军民鱼水情”的恢弘主题靠拢,忽略了人性中隐秘而美好的情感流动。诚然,作者能刻画出这样两个含有爱意的军民形象,已经属于同时期文学创作中一大突破,但依然被政治正确性束缚了手脚。
  同样的,《山地回忆》也描写了战争时期男战士与女性间的情感碰撞,这种冲突更为明显,但依然被解读为“军民鱼水情”。从最初的河边争吵,到后来妞儿要为“我”做袜子,她先低声问“不会买一双?”,后来主动提议说“我给你做”。侧面描写细节处也很多,借大伯之口,“我们妞儿刚才还笑话你哩!” “同志,你知道我是沾你的光吗? ”从大伯的话语中,可以明显观察到妞儿对“我”的敬仰和娇羞的爱意。可最后,这种被慢慢渲染出来的情感却仓促收尾,“当她卸下第一匹布的那天,我出发了。”作者始终没有对他自然描绘出的情感氛围作出处理,而服务于意识形态,最后归于军民鱼水的大旗下。
  二、艺术审美性:文本细读寻真味
  孙犁的《山地回忆》创作于1949年12月,带有诗意的娟秀,融合了传统写意和现代叙事。这种独具一格的艺术审美性“影响了一大批派外作家”[4],其中包括茹志鹃。《山地回忆》是以一双袜子作为叙事的线索,《百合花》则以新被上的百合花作为象征,在结尾还刻意点出“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在艺术技巧上不如《山地回忆》来的自然浑厚。但是,在表现手法方面,《百合花》仍然受到孙犁风格的影响,具有审美品评的价值。
  首先,在主人公的人物塑造方面,作者用了正反映称和徐徐而进的笔法。主人公通讯员不再歌功颂德式的人民解放军形象,他不完美但人性丰满,有毛头小伙常有的急躁和娇羞,在谈到娶亲问题时,他“飞红了脸”“出了大汗”。而在借不到被子时,他还会懊恼急切地骂一句“死封建”。这种急躁懊恼的情态,不仅没有折损他的形象,而增添了浓郁的人情味,使他的性格更为立体,也为他的正面形象起了反衬作用,使后来他的可爱与可敬便自然地凸显出来。同时,通讯员的形象也不是突然映入读者眼帘,没有通过一开始的外貌描写来展示,而是通过一个个小情节一笔一划慢慢勾勒出来,直到最后他“棕红的脸,现已变得灰黄”,我们才算看清了一些外貌,但实则早已剖析过内部的人性美。
  其次,作者善于细节描写和前后呼应,虽然显出些许刻意,但仍可称为经典。作品中的细节与呼应有多处,包括新妇前后对待新被的态度、反复提及的通讯员肩膀上的破洞、通讯员给“我”开饭的两个干馒头等等。以通讯员肩膀上的破洞为例,破洞产生于通讯员求助“我”借到新被后,“慌慌张张地转身走”时勾到的,新媳妇要笑着为他缝补,他死活不让。第二次提到“我”看到布片“在风里一飘一飘”,“真后悔没给他缝上再走。”最后则是在通讯员被抬回来后,他的肩膀上仍有大洞,高潮处也在这里产生,新媳妇一改嬉笑和娇羞的情态,一针一线缝补这个洞。这样一处细节,把通讯员、新媳妇、“我”三个人物都串联起来,透露出三个人物之间的情感流动。   再次,《百合花》叙事结构精巧,节奏缓急得当。作者多处避免了平铺直叙,而用他人的视角展开侧面描写。例如作品并没有直接描写通讯员第一次向新媳妇借被子时的冲撞,而采用“我”的视角写通讯员骂“死封建”的恼怒和新媳妇的笑,留给读者充分的想象空间,也使后来新媳妇缝补破洞时候的感情迸发显得更有冲击力。茹志鹃的着墨处重在生活情景和人物情态的刻画,擅长简朴自然地刻画出可爱的性格,例如“他决定以后,就把我抱着的被子,统统抓过去,左一条、右一条的披挂在自己肩上,大踏步地走了”,这种描写细致入微的憨态感染力更加胜于恢弘、直接的讴歌,作者在平缓的节奏和清新的叙事中,把褒贬评价的权利留给了读者,也以这种审美性打动了读者。
  三、历史真实与历史缝隙
  作者只有真正了解自己作品中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并且有可观的亲身体会,才可能通过历史真实和细节真实打动读者。茹志鹃1943年参加新四军,曾经在部队文工团工作,194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作品写的是1946年中秋,她自己说过,“小说里描写的战斗,以及战斗的时间地点都是真的,是苏中七战七捷之一,总攻海岸线的时间确实是1946年中秋”[5],确切地说,是七捷中的第四戰,目标是收复海安县城,时间是1946年8月11日夜次日下午。她当时确实在包扎所工作,对战争形势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尽管她写的不是真的人物和情节,却在写作中展现出诚与美。
  同时,通讯员的形象也有两位原型考证。一位是莱芜战役中一位年轻战士领着茹志鹃前往包扎所,不敢靠得太近也不能甩得太远,所以文本中通讯员领“我”去包扎所那一段才写得极为生动。另外一位则是茹志鹃跟随汪岁寒战斗时,深夜卧谈认识的年轻战士,他在提及婚嫁时极为羞涩。这两位原型考证可见于茹志鹃在80年代的回忆叙述。[6]
  但是,茹志鹃写作的历史真实仅仅停留在包扎所内部,她对于军事战争的细节和军人规则也存在不明之处,这种不明朗反映在《百合花》中,使笔者发现两处存在疑问的缝隙,以作分析。
  第一,通讯员向枪管中插入树枝花朵。文本中出现两次,先是,“肩上的步枪筒里,稀疏地插了几根树枝,这要说是伪装,倒不如算作装饰点缀”,其次,“他背的枪筒里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枝野菊花,跟那些树枝一起,在他耳边抖抖地颤动着。”这两处一直被看作描绘通讯员可爱形态的典型之处。但是问题在于,这种行为既不符合军人心态也不符合军队规则。首先,无论一个军人如何年轻稚气,军人不会拿自己的枪进行这种无谓的装饰,这是军人的原则问题。其次,军队规则也要求军人珍惜枪支,年轻的通讯员正是因为年轻,更会尊奉军事纪律,又怎么会产生这种矛盾行为?这处历史缝隙也体现了作者战争经历的有限。
  第二,通讯员扑向手榴弹牺牲到被抬到包扎所这一段没有任何叙述。当然,出于艺术审美性的考虑,这种交代也许不必要,但却存在缝隙。可以试想,在激烈的巷战中,一条狭窄的小巷中有十几副担架,敌人从屋顶扔下一颗手榴弹,手榴弹在担架队伍当中被通讯员扑挡,这样一条担架队伍也就被阻塞了。担架队员查看通讯员伤势、寻找担架来抬通讯员、调派人手后,还继续前进,他们是如何全身而退的?这样一段时间扔下那枚手榴弹的敌人何不趁胜追击吗?解放军中有一句俗语,“打伤一人两人抬,打死十人一人埋。”手榴弹的军事功效在于打伤对方拖延时间,从而一击致命。敌人怎么会任由这么长的担架队伍离开的?这里之所以重要,是因为通讯员的尸首能否回到包扎所,直接影响了《百合花》的小说高潮能否发生。但作者没有进行任何交代,所以让被文学情节感动的读者又对真实性产生疑虑。
  在《百合花》中,政治、艺术、历史三元始终相互碰撞与融合。政治正确性的大框架无疑削弱了《百合花》的艺术审美性,使得其思想情感存在含混,褒贬过明减损了悠然诗意;艺术审美性的需要和作者个人经历的局限,也使得作品在展现历史真实时留有缝隙,让读者刚刚进入故事情节,又不得不跳出小说之外,存在对于真实细节的疑虑;政治环境和历史背景又是小说产生的最初养料,斯人斯事都诞生于这种特定的政治和历史中,成为艺术作品诞生的源泉。在这三元的碰撞和融合中,《百合花》较之同时代的作品,无疑作出了巨大的突破,在思想情感关系、艺术表现手法、清新平实的语言风格方面,和孙犁的《山地回忆》有诸多相近可比之处。《百合花》历经波澜起伏的褒贬,我们还需结合政治、历史、读者个人经历、文本细读研究等,以“知人论世”之法,对其作出公允的评价。
  参考文献:
  [1]茅盾. 谈最近的短篇小说. 人民文学,1958,(6):4-8.
  [2]茹志鹃. 漫谈我的创作经历. 新文学丛论,1980.
  [3]茹志鹃. 我写《百合花》的经过. 青春,1980,(1):47-48.
  [4]余志平. 孙犁“荷花淀”风格小说对当代文学的影响. 江西社会科学,2007,(5).
  [5]熊坤静. 短篇小说《百合花》创作的前前后后. 党史博采(纪实),2014(8).
  [6]茹志鹃. 我写《百合花》的经过. 青春,1980,(1):47-48.
其他文献
摘 要:大学,它是沉淀知识结晶的殿堂,是教书育人好地方,也是一个人从学生到社会的过度。大学,它可以让你成为一位成功的人士,也可以让你从此自甘堕落不成才。因此,“读大学,究竟读什么”这个问题在大学期间应该充分地被重视,甚至应该在入大学前就应该思考的问题。只有思考清楚这个问题,我们的大学才有明确的目标和生活与追求,才不会虚度大学光阴。  关键词:读大学;人生  作者简介:王雅蓉(1987-),女,汉族
摘 要:《朗读者》通过讲述前纳粹集中营看守汉娜与少年米夏的不伦之恋以及对汉娜的审判的故事,展现了两代人对战争罪责的反思,揭示了大屠杀与汉娜等普通人身上“平庸的恶”的联系。本文认为,之所以犯下大屠杀这样的滔天大罪,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在于普通人的不思想、不判断、盲目服从——即本文将要重点探讨的“平庸的恶”。而要战胜这种“平庸的恶”,需要诉诸思考。  关键词:反思;历史;个体;平庸的恶  作者简介:朱茜
摘 要:德·赫·劳伦斯是二十世纪英国最著名的作家之一,在全国规模的工业化进程中,他看到了工业文明对大自然和人性的破坏与戕害。他的短篇小说《请买票》则清晰地体现了他的中心思想。笔者从自然社会的失衡、人性的失衡和两性关系的失衡这三个角度来浅析劳伦斯在这篇小说中所要表达的工业文明引发的失衡。  关键词:劳伦斯;请买票;工业文明;失衡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
摘 要:语音,作为语言符号系统形式有发音-传递-感知三个环节,分别对应于生理属性-物理属性-心理属性。所以心理属性成为语音的重要属性,有其重要研究意义。本文以泰语为例,从人们对声音形象的辨识与偏好、泰语初学者和泰语母语者的交谈体验两个角度对语音的心理属性进行浅析。  关键词:语音的心理属性;音质;音位对立与互补  作者简介:吴霄霄(1991.3-),女,漢,云南民族大学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泰国文
摘 要:本文以海涅的小说《巴赫拉赫的拉比》为例分析了海涅作品中的犹太性。海涅作为曾经改宗的犹太人在后期仍回归了犹太教。犹太教对其作品的影响值得关注和研究。本文选取了《巴赫拉赫的拉比》中对犹太性饮食仪式、祷告仪式和朗诵仪式等三个方面的反应和体现,试图对海涅与犹太教进行分析。  关键词:海涅;犹太教;巴赫拉赫的拉比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
摘 要:中国人的礼玉文化,其实从周朝时期就开始了,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对玉石文化情有独钟,诗书世家、钟鸣鼎食,对于玉器尤为喜爱,人们认为玉器就和君子一样,是品质高洁的中国传统宝石。将玉石作为各种饰物装饰人们的生活,中国人习惯用不同材质的玉料制作玉石印章,这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也许的习俗之一。本文希望对于元明清时代的玉雕印章进行简单描述,从而管窥古典玉雕印章之美。  关键词:元明清;玉雕;印章;赏读  作
摘 要:当我们仔细去探讨分析直接电影和真实电影纪录片的方式的时候,这两种方式给我们的都是一种自由和开放的一种态度,并运用了这种态度帮助我们捕捉社会生活中细小的片段,并在美学和理论技巧上都带有一些对方自己原创的精神。《人间世》这部纪录片就是把直接电影和真实电影融合了起来,坚守了直接电影的客观与真实。跟随着纪录片的镜头,让观众直接和医院、医生、病人面对面,在镜头里观众看到了绝望、欣喜、看到了生命的脆弱
摘 要:通过分析王祥夫的短篇小说《金色琉璃》的结构艺术、语言艺术和人物塑造艺术,感受作者对情感和细节的描摹,体味母爱的伟大和家庭生活的真谛,领悟人性的光辉与温情。  关键词:细节描写;人物塑造;母爱;家庭  作者简介:宋伟唯(1996.7-),女,汉族,安徽合肥人,皖西学院文化与传媒学院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
摘 要:中西比较文学起步晚、起点低,正值发展上升期,遭遇了欧美学界一边倒的“比较文学将死”论,宣称比较文学终将消亡。然而,斯皮瓦克在《学科之死》一书中“打破语言界限和区域界限”的想法与中国比较文学第三阶段的发展步伐不谋而合,即,将中国五千年文明与传统文化和比较文学以及世界文学结合起来,打破民族、国家、语言和学科等领域的界限,找准自身的学科定位,破除“文化霸权主义”壁垒,实现“多元文化共生”的美好期
摘 要:1933年,端木蕻良的处女作《科尔沁旗草原》出世,一部史诗性的巨作在文坛上掀起热浪。继而在1942年,端木蕻良又写他热恋回忆作品《初吻》。这两篇都不约而同勾勒出了男权话语下失语的女性。如《科尔沁旗草原》中二十三婶、《初吻》中灵姨。不管是作为上层贵妇还是宠妇情人,在作者男性视角下,尽管给予了她们同情却都未逃脱出失语女性的悲剧。  关键词:端木蕻良,男权话语,失语的女性,二十三婶,灵姨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