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草木皆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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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稿子,萧芳芳嫌自己废话多,圈了很多想删掉,我说都挺精彩的,别删了吧。她说當然都听你的,你决定就好。又发来几十张过往老图。交稿几天后,萧芳芳又发来邮件,再一次说,疫情过去,我和摄影记者再去香港采访的话一定要提前知会,我们再一起吃顿饭。
  想到上次我们见面拍完照,在餐厅一起度过的那个下午。那是一次很奇特的经历,我打字,她说话。又一次感恩了我的手速,让我们的对话不至于卡在文字输入。中途她遇到了TVB的一个高层,对方老远走过来礼貌地叫了声芳芳姐。两人寒暄许久。萧芳芳只看着对方嘴唇翻动,也能自如地将对话应对下去。聊完她说,你看,我现在真的不喜欢出门,碰到这类事情就会应付很久。
  她一个劲地叫我们吃,那种感觉特别像家里的长辈。以前奶奶和外婆在的时候也总是这么跟我说,多吃点,你喜欢吃的,多吃点。她的亲切让我甚至快忘了我在采访,还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家。
  萧芳芳总觉得自己演得不好,因为不自然。《女人四十》也不好。焦晃见到她,对她说“你不自然,肩膀耸着,没放松”,她马上引为知己。金马奖拿奖时她的第一句感言是“谢谢许鞍华把我演得不好的都剪掉”。
  一开始以为她习惯性客气或谦虚,聊到后面发现她真觉得自己演技不好。她羡慕那些科班出身的演员,觉得系统的教育极为重要。说年轻时候谢贤让她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书,只看懂了一个章节——控制肌肉。
  每天对着镜子练习,抬眉就是惊恐,锁眉就是悲哀,瞪眼就是悲愤。全是表面没有内心,还得意极了,以为掌握了俄国大师的技巧,进入了一个派系。那时候演员拍哭戏总要点眼药水,谁要真哭就是有演技:“哇,她真哭了。”马上传遍全场。她死要强,就想被人说有演技,哭戏不肯点眼药水,偏偏那时候来参观的影迷又多,令她没法集中,总是哭不出来,她气坏了。
  她刻意避开了耳疾的话题,只是有意无意在我打字的时候说“真是不好意思,跟聋子交流就很麻烦”。其实挺想问问她怎么消磨耳疾的痛苦,她紧接着又说,不过挺好的,每天听不到那么多声音,让我安安心心看书,倒比听得见时专注许多。
  5点后,橙色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她的脸泛着暖洋洋的金色。外面维多利亚港的海水也闪闪烁烁,音乐适时响起,在她的话语中间穿来穿去。她灰发微卷,面容灵动,神采飞扬,优雅而喜悦,感觉自己像在看一部香港老电影。
  在两个话题的间隙,她神色收拢,小声问,现在在放音乐吗?得到我们肯定的回答后,她哦哦两声,把头埋了埋。这在我们的相遇里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却至今印象深刻。
  吃完饭后送她去打车,一路上被不少人认出来,她一个个握手,说你好,谢谢,拜拜。车到了,她说我们有机会再见。伸出手想跟我握,服务员误会地把手伸出来,她笑着说不是你。和我握完上车前,又跟服务员伸出手,说,来,谢谢你帮我拦车。另一只手将早早准备好的小费塞过去。我看着她满面笑容进入车里,车灯由红到黄,越来越远,消失在维港的夜景中。
  我想这位老人的生活状态多好啊,年轻得不像话。这样的相遇多美好,如沐春风,扬起你我的笑脸,让我至今念念不忘。我又烂俗地感恩起自己的工作,总给我意料之外的相遇。哪怕大部分人只能见一面,那也一眼万年。“怎么这么棒”的感觉难得地又一次满溢,哪怕这不是正式的采访。
  在武汉的同事写完大稿子终于出门走了走,说布谷鸟在叫,草丛里藏着刺猬,花开鱼摆。说看见一个老人坐在临江的石面上跟情人视频,说屋顶的草都长出来了,人生一世,草木皆春。这句话真好,听着就觉得一切总没有那么糟。用来撩情人,用来消解现实,用来召唤希望。
  大概也能用在萧芳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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