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连黎明都不安静

来源 :文化月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huyanhua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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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中国国家话剧院副院长、著名导演查明哲的“战争三部曲”话剧《死无葬身之地》、《纪念碑》、《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上个月又在北京重新上演。
  7年之前,《死无葬身之地》在北京首度公演,我当时在一个星期内连续看了3遍。无可置疑,那是在我所看过的话剧当中,灵魂最受震撼的一部。一个小剧场话剧能好到如此,不仅仅因为剧本是萨特的著名代表作,还由于查明哲成功地将它搬到了中国舞台之上,也得说是他对我们的话剧作出的一个重大贡献。
  近两三年当中,在北京的各个剧场当中,花枝招展时髦应景的话剧并不缺少,有一段时间,甚至还造成了到处都在演话剧的热闹局面。可是就在一派虚假繁荣的背后,编剧的肤浅、导演的玩票、演员们的舞台杂耍——这就是我们今天的话剧实际现状。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7年后的今天第四遍重看《死无葬身之地》,仍然还是经典的精神会餐,仍然还是绝佳的艺术享受。而不是跑遍各个剧院,去接受廉价的视听拼凑。
  
  [什么是《纪念碑》?]
  《纪念碑》是查明哲继《死无葬身之地》之后,第二部引进改编的话剧国外名著。它的简单剧情是这样的:一位深受战乱之苦的女人梅加,她有条件地救出了敌方士兵、死囚斯科特,迫使他找到了被其奸杀后埋葬自己的爱女还另外22名年轻女人的尸体,并用她们的尸体搭建起了一座揭露战争真相的纪念碑。剧中,曾经拒绝道歉的斯科特,在梅加的宽容与爱心之下,最终请她原谅宽恕自己十恶不赦的罪恶,然而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爱心与宽容的梅加,最后却差点没用铁锹砍死了斯科特……
  在这样曲折的剧情背后其实深刻暗示了:人性是复杂的、多重的,人人内心深处都可能深埋着专制的法西斯的情结。
  《纪念碑》这部话剧的编剧,是加拿大女作家考琳·魏格纳。而查明哲之所以要选择它来改编,就是因为它和《死无葬身之地》一样,又是一部拷问灵魂的极致作品。从萨的《死无葬身之地》到考琳·魏格纳的《纪念碑》,我们会非常相通地发现,在欧美作家当中,总会这样一群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他们永远都在不停顿地殚精竭虑地思考着关于人类的“灵魂的事”,而且永远都在反省着历史和战争给人类心灵留下的可怕创伤。凡是有这样知识分子良知占社会思想主流的国度里,义和团式的文化革命不但不会爆发而且更不会重演。因为他们对社会和人的思索,永远都是沉重和严肃的。这样的创作思考与表达,才堪称是人类思想的“纪念碑”,它们不可能是轻佻的、肤浅的、低俗的。萨特和魏琳纳生活的法国和加拿大,早都是资本主义并且是自由商业化的国家。然而这些外在的社会条件,并不妨碍他们继续搭建起呼唤人类良知的“纪念碑”。
  相比之下,我们现在国产话剧的“纪念碑”又是什么?是小品、相声加搞笑噱头或者再加上廉价煽情与时髦。因此我从近两年的国产话剧当中,看到的就不只是部分或者枝节性地向低俗化做出有限的妥协,而是全方位地向低俗化缴械投降。
  再由玩闹式的话剧扩展到电影和电视剧,它们的“纪念碑”又是什么呢?是把钱堆积起来!“票房就是硬道理”——它不但成了当今概括所有电影的“最高指示”,同时也成了一句咒骂任何评论的恶语相向。在“票房”压倒一切的今天,任何还带有一点灵魂追求的艺术片,都已成了被八卦和大众嘲笑的把柄。所以,国产故事片除了一场接一场的办庙会式的虚妄狂欢之外,我们就只能对着《放牛班的春天》、《深海长眠》竖大拇指了。如果电影就这样不断地失去起码的梦想,我们的故事片还能剩下什么呢?就剩下了捞钱,钱就是当今中国电影的“纪念碑”。可是象这样已经远远落在韩国电影之后的中国电影,居然还好意思源源不断地被送往欧美的电影节去要奖,真是名和利全都要惦记着不肯撒手呀!所以,我们这些年获得的“评委会特别奖”就特别多,说白了,那样的颁奖其实就等于是“安慰怜悯奖”。至于“金棕榈”和“奥斯卡”,就是我们的网站和媒体再如何吹捧“引起轰动”,最后大奖揭晓的一刻,我们的国产片总是臊眉搭眼,也就是得到一大起哄而已。
  电视剧的表现就更热闹了。除了我公安警察现在全搬到电视剧里去办公之外,剩下的就是古装或者现代的男女吊膀子说麻人的台词。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韩国除了电影在国际电影节上风头大大压过中国电影之外,人家的电视连续剧更是几乎覆盖了全中国的各个电视台。不好意思、很不好意思。照现在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估计越南电影和电视剧,也快进口中国并且占领中国观众了。
  我们邻国的艺术都在进步。可我们的导演和所谓艺术家,大家快努力吧——数钱数到手抽筋,去用钞票堆成一个现代中国艺术的“纪念碑”吧!
  
  [死无葬身之地]
  话剧《死无葬身之地》完全是一话拷问灵魂的经典名著。萨特借二战为壳,他将5名法国“抵抗运动”游击队员,特别设定在一个等待处决的极端环境之中,并以种种无意义的折磨、凌辱、拷打不断加诸于他们的身心,以考验一个人的灵魂到底能够承受多大的精神压力。人性、善与恶、生与死,都在这部话剧当中,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作为导演的查明哲,在借助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重新上演此剧,他事先还很担心:时间毕竟过去了7年,身边的生活产生了那么大剧变,人生标准又被颠倒了多少,那么当今的观众还会接受这样一部话剧嘛?我是在此剧最后一场公演时,和北京师范大学的一群年轻大学生一起看戏的。开始时,剧院里还能听到学生们的窃窃私语,可没过二十分钟,剧场里早已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年轻人,都被这部经典剧给彻底镇住了。
  之后,我给查明哲打电话说:经典就是经典,不要说过去7年,就是过70年、700年,经典仍然还是经典,垃圾还是垃圾,精神巨人还是巨人,侏儒一定还是侏儒。不要以为今天闹得很欢,廉价的欢呼获得的越多,票房堆成了纸钱的“纪念碑”,垃圾就能变成经典,侏儒就能变成巨人了。稍微给一点时间,历史就会证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意大利著名导演安东尼奥尼曾经拍过一部电影,名字叫《云上的日子》。那电影里有一个很简单的故事,说的是一帮抬尸工,有一次他们将一具尸体抬到半山腰,却莫名其妙停下来不走了。亡者家属很着急,于是过来拼命催促,抬尸工们却轻轻地回答亡者家属说:“走得太快了,灵魂是要跟不上的!”是啊!人死之后,肉体是可以急急忙忙地被埋葬掉,那么灵魂可怎么办呢?所以抬尸工们以很幽默的方式,对急急忙忙的死者家属,提出了稍安勿躁的忠告。
  中国眼下的整个文艺创作环境,就是一个“灵魂是要跟不上的”时代。话剧在跑、电影在跑、电视剧跑得更快;导演们也都在朝着钱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跑到了钱,可作品却已经跑得不成了样子。写字的文化人也在跑,因此一大批教人拼命跑的所谓“励志书”,就花花绿绿摆得满书店到处都是。听听那些书名吧——《受益一生的N个锦囊》、《谁能动我的奶酪》;《玩转36计》、《狼道——生活中的狼性法则》、《在老板DE刀刃上行走》、《能成为CEO的13种人》前有尔虞我诈的阴谋窝藏意味、后有鼓励大家都去抢夺社会利益的隐晦。其实,大多的“锦囊书”、“励志书”,如果剥开各种吹嘘炒作,它们更夸张的还是现代社会的“竞争”二字,在这个大前提之下,接着就开始教“你”怎样把“他”挤到旁边、甚至踩下深渊,那“你”就算赢了!你就算把“奶酪”抢到了自己的嘴里。所以这类书就会更强调“厚黑”、“玩转”、“狼性”之类的狡诈词汇,然后再把“成功”、“杰出”、“卓越”,象肥肉一样高高吊在每个人鼻子前边,让大家都朝着一个不可及其实也不必及的高处玩命蹦跳!
  这样丢了魂的所谓“励志书”,又会给读者带来一种什么样的拙劣暗示呢?那就是纵容他们以为如果按照书里的阴谋行事之后,前边就能通向“成功”和“奶酪”了。最要命的,是它们非常鼓励人们就象猎狗一样去互相撕咬和掠夺。
  这样激励结果,就不是灵魂跟不上,更是灵魂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里连黎明都不安静]
  狼道当头、玩转三十六计、在老板DE的刀刃上行走、去抢社会上奶酪;生活在这样一个人人都要往前赶命,灵魂却早已出窍到跟不上肉身的年代当中。我猜想有很多人就是从深夜到黎明睡着觉,灵魂也肯定是安静不下来的。
  在这样的社会气氛催化之下,几乎所有的艺术创作都非常平面化、肤浅化、时髦化。种种廉价已极的作品充斥于世。
  我原来是个很爱去逛大书店的人,可现在进书店却经常会有是在乱逛菜市场的荒诞感。四周不但人满为患,而且也书满为患。有专做图书发行的人告诉说:象北京某大书店,平均每天上架400本新书。而很多外地顾客,时常都是成捆成包地从书店里买书。于是这就很让人怀疑,象这样批发蔬菜一样地买书,真看的又有几本呢?有位作家还跟我说起霍金关于图书出版的一番总结:同一时刻同一起点两条同样的车道,一边是把世界上所有从此刻开始印出的新书一路向前铺,另一边是一辆汽车以每小时100公里的速度奔驰,结果是汽车居然远远落后于出书。于是霍金就悖论式地发问了:书籍能象现在这么出嘛?可如果让世界出版界停下来那可能嘛?
  



  七年之前,当《死无葬身之地》首度公演之时,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有一位看戏的大学生,因为实在受不了萨特在剧中对人的灵魂的严酷拷问,竟然在戏演到一半之时,大声惊叫着跑出了剧场。而很多看过这部话剧的人也对我说过:当晚夜里根本睡不着。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因为我们现在那些低俗的文艺作品只能象小品一样麻木人们的浅层欣赏神经。因此一旦象《死无葬身之地》这样真正能穿透灵魂的作品,突然出现在观众们眼前,他们又何以能够马上承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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