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初，人们刚刚能填饱肚子，没法关心食物的质量、热量、营养含量。但那也是一个精神勃发的时代，物质匮乏并不代表理想匮乏，一点儿也没耽误年轻人志向的远大。
　　我那时十五六岁，身体虽然没发育，文学梦想却早早做来，每天沉湎于读书，与热火朝天的高考气氛格格不入。偏偏有十来个同学和我有一样的壮志，大家相约，悄悄组织起文学社来。文学社没有得到校长的支持，大段大段背诵唐诗宋词的语文老师态度也不明朗。我们的文学活动类似于“秘密组织”，大家定期去小城唯一的新华书店约会，各自掏钱买书，相互串换阅读。
　　买书的时候当然也顺便逛街。
　　小街陈旧的道路坑坑洼洼，雨天泥泞不堪，晴天风尘滚滚。附近矿山的噪音在城市上空喧嚣，匆匆忙忙的行人证明着百废待兴的忙碌。
　　我们最常去的地方是小城的火车站，那里人流涌动，各行各业的人们都在那里汇集。正好让我们观察生活，体认社会。
　　那天，我们文学社的同学和理科班的一个赵姓同学同行。中午时分，肚子早饿得“咕咕”响了。而我们这些穷学生身上除了学校食堂的饭票和菜票，只有几毛零钱。赵姓同学家境相对好些，那天“露富”地展示了口袋里的一张五块钱新钞票。我和文学社的一位王姓同学相互会意，决定让赵姓同学请客。
　　怎么能让他请客呢？赵姓同学自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不害怕”，平时对我们这些文科生有些“道不同，不足为谋”的疏远。如今他单枪匹马，势单力薄，我们正好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我们决定和他打赌：输者请客！
　　赌什么？让赵同学随便在人群中找出一个人来，由我说出那人的职业和年龄，说对为赢。
　　第一次实验，我成功得非常简单。
　　赵姓同学指着一个坐在候车室木椅上的中年人，和我赌他的职业。我马上认定那人是汽车司机。赵姓同学不信，上前去问，一脸惊诧地回来，那人果然是一个汽车司机。其实，我见那人两只脚穿的旧皮鞋底前掌部分磨薄了，裤角上满是油渍，一双大手的指甲里满是油垢，手背上磕破的地方也挂着油渍，这一切都是充足的职业特征，辨认起来并不难。
　　赵姓同学却不服输，他认为我是蒙对的，是偶然的正确。打赌继续进行。
　　赵姓同学双目四顾，要提高问题的难度，在人群中寻找一圈儿后，他指向人流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那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穿着那个时代流行的旧军装，长相十分普通。但是，他手里握一只灰色的布袋，不断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有时故意地和人刮碰一下，一双细长眼睛里目光闪烁，游移不定。为了不引起他的注意，我装着和几个同学闲聊，并不去故意盯他。果然，不一会儿，他就把手快速地向一个刚卖完烟叶的农村老汉的口袋摸去。我大叫一声：“那是小偷！”那个少年好像触电一般，快速地用布袋遮面，泥鳅一样消失在茫茫人流里。
　　“那人真是个小偷！”赵姓同学瞪大眼睛，佩服地看着我。突然，他扭过头去，抬起腿就跑，边跑边叫：“他们是盗窃团伙！一会儿会来一群流氓的，快回学校！”我和几个同学都慌张起来，那时正是社会转型期，社会治安不好，街上常有无业青年用刀子伤人。我们文学社的几个营养不良的少年，追随胖大的赵姓同学，一起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气喘吁吁跑进校门时，赵姓同学一个急刹车，率先收住脚步。他一脸坏笑，冲着我说道：“你还真挺会观察，嘿嘿，都让你蒙对了。看来你是个当作家的材料，佩服，佩服！”大家都累得够呛，食堂也早过了开饭的时间，大家早忘了打赌的事情，各自饿着肚子回了宿舍。
　　多年以后，我成为矿山投资人，赵姓同学作为地质工程师，经常和我结伴去荒山野岭寻找矿山。有一次在天山南麓的沟谷野营时，我们聊起各自少年时代的梦想，我们都记起了那次打赌。
　　望着峡谷上空朗照的明月，我问：“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小偷是盗窃团伙成员的？”
　　赵姓同学涂满月光的脸上满是少年时的坏笑，他说：“如果不那样喊，我不是要请客吗？别忘了我是精于计算的理科天才。”
　　发稿/田俊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