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单王府井商脉何处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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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家方

  世上从来没有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追本溯源,王府井的商脉是从何而生,又是怎么绵延而最终形成北京城的商业名街?是偶然还是必然?

元代的“枢密院角市”


  清朱一新《京师坊巷志稿》“王府大街”条中称:“元名丁字街,见析津志。”
  从《北京历史地图集》中“元大都城内主要商业区”一图可见,元代的这个丁字街,“丁”字的一竖,直抵大都城的南城墙(大体位置在今王府井南口略南);“丁”字的一横,则在街北端的“枢密院角市”。图中注释说,这个角市的位置,在今灯市口一带(《北京历史地图集·人文社会卷》,侯仁之主编,北京出版集团文津出版社2013年9月,第48页)。这是元代大都城里距今王府井最近的商业街区。或者可以认为是王府井商业街区有史以来最早的商业生发点。
  另外,《析津志辑佚》一书还记载,“哈达门丁字街”有菜市。按照一般理解,这菜市不会在丁字街的南城墙根,当在“丁”字的横竖相交处,是近枢密院角市,或者,就是角市的组成部分。

明代的“灯市”


  明张爵《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记载有“十王府”(《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  京师坊巷志稿》,(明)张爵 、(清)朱一新,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1月,第5页)清朱一新《京师坊巷志稿》“王府大街”称:“明建十王邸于此,称王府街”(《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  京师坊巷志稿》,(明)张爵 、(清)朱一新,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1月,第75页)。这时的“王府街”南口,距南城墙已经有二里之遥了。


一条大街的北京商业史


灯市口小胡同

  王府街,一定严肃、清静,不会有闲杂人等熙来攘往,更不会有商摊铺号云集。但明代北京的灯市,在王府街北出现,似乎是在元代枢密院角市的基础上向东延展。
  明时的灯市,有“昼市夜灯”之分。明崇祯八年(1635年)刊印的《帝京景物略》的“灯市”条,用880字记述了明代北京灯市盛况。当时,白天的“市”,商品的丰富多彩,“所称九市开场,货随队分,人不得顾,车不能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即全国各地的珍异、古董和百货用物不单是在灯市汇聚,还“旁流”至京城各处的商街店铺;而夜晚的“灯”,则不只是彩灯的争奇斗艳,还有烟花的施放和街头的音乐、歌舞和杂技的巡游表演。
  从文中可见,明代的灯市,其地在东华门东,绵亘二里许。在灯市期间,“市楼南北相向,朱扉,绣栋,素壁,绿绮疏,其设氍毹帘幙者,勋家、戚家、宦家、豪右家眷属也。”豪门贵胄争相租赁下街市南北的市楼,以为观灯和聚饮,尽管市楼的租金十分昂贵。这也告诉我们,灯市的所在,已经有着商业街的格局与气势。
  明嘉靖年间,为了皇宫的安全等考虑,灯市移到南城正阳门外。内城由此没了年节灯市的热闹。今天的“灯市口大街”,在地名上留存了明代灯市的痕迹。
  清初的灯市,“悬灯胜处,则正阳门之东月城下、打磨厂、西河沿、廊房巷、大栅栏为最”(《帝京岁时纪胜》“上元”条);而“市”则在琉璃厂兴旺起来,所谓“岁朝之游,改集于厂甸”(《天咫偶闻》,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9月,第170页)。
  灯市移走了,但不等于说原来街上的商铺也随之而去。在《北京历史地图集》中“明北京城内主要商业区”一图中,可见王府街北年节灯市的位置;还能看到明代北京城从灯市向东,与今东单北大街的商业已经联系成一个“T”字形。

清代的东单


  誰能想到,科举考试,在北京的乡试(顺天府)和会试,居然影响了东单商业的发展。
  夏仁虎先生在所撰《旧京琐记》中说:“举子应考,则场前之筹备,场后之候榜,中式之应官谒师,落第之留京过夏,远省士子以省行李之劳,往往住京多年,至于释褐。故其时各省会馆以及寺庙客店莫不坑谷皆满,而市肆各铺,凡以应朝夕之求馈遗之品者,值考举之年,莫不利市三倍”(《枝巢四述 旧京琐记》,夏仁虎著,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12月,第108页)。依夏先生所说,就全市的商业而言,市肆店铺,值科考之年,无不“利市三倍”。东单商业街上的买卖,自然也不会例外。
  除了各地会馆及寺庙、客店“莫不坑谷皆满”外,还有些举子则是住进了“状元吉寓”。
  据清《天咫偶闻》卷三记载:“每春秋二试之年,去棘闱最近诸巷,西则观音寺、水磨胡同、福建寺营、顶银胡同,南则裱褙胡同,东则牌坊胡同,北则总捕胡同,家家出赁考寓,谓之‘状元吉寓’,每房三五金或十金,辄遣妻子归宁以避之。东单牌楼左近,百货麕集,其直则昂于平日十之三。负戴往来者,至夜不息。当此时,人数骤增至数万。市侩行商,欣欣喜色。或有终年冷落,藉此数日补苴者。”(《天咫偶闻》(清)震钧著,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9月,第53页)
  这是说,每逢春秋二试之年,贡院附近的胡同,家家都把妻子儿女送回娘家,腾空房屋,出租给举子们,美其名为“状元吉寓”。这种离考场近在咫尺的“民宿”,自然租金也一定很是可观。这或可说是老年间京城里依托科举考试而生的“瓦片经济”了。   因为举子们租住贡院左近的房屋,他们的日常消费,也促使东单牌楼一带百货麕集,物价比平日则要贵上三成。从早到晚,在街上都能看到肩挑手提匆忙往来的人们。那段时候,贡院左近,人数骤增至数万。市侩行商,欣欣喜色。有的店铺或摊贩生意冷清,就靠这两三个月的进项,就挣够一年的挑费。东单商业街的形成与兴旺,科举考试居然是一个重要的促成因素。这倒是写北京商业空间变迁的书中,或者讲述东单商业缘起的书中,都未見提到的。
  《天咫偶闻》作者震钧 (1857年—1920年)“世居京师十二世”,他的一生经历了清咸丰、同治、光绪、宣统四朝。其书中记述的“状元吉寓”,至少是清同治、光绪年间的事。由此推想,地近贡院考场的“状元吉寓”,其存在或可上溯更早的时候。

东安市场拉开的帷幕


  1903年东安市场的问世,一般认为是现代王府井商业街形成的标志。
  关于东安市场的选址,朱启钤先生在《王府井大街之今昔》一文中写道:“缘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在肃王领导内城工巡局时,改良交通,修东安门至王府井一带马路,首先铲平御道,安插沿街鱼摊菜市。此等摊贩自明代向提督衙门租得方丈数尺地亩,搭棚营业,父子相传,师徒相继,每月对于地面,向官厅缴纳租费。遇有皇上‘出跸’,传统办法,一律停市,撤出棚障,挪移鱼桶,暂避一时。‘大差’一过,仍然蜂拥复来,即小有损失,亦所自愿。忽闻新政,御道需铲平,另行扩宽,棚摊全行解散。那时不仅摊贩反抗,而两街饭馆及一应贵戚官庖亦以鲜鱼蔬菜朝夕供应不便,群起恐慌,哄动言官、内监,浸润上闻。遂有中旨:妥议安排,无任小民失业……步军统领那桐家住金鱼胡同,于地理民情较为明白,因建议以帅府园神机营操场划出若干亩,收容此项拆除摊贩,依次安排。于是舆论歙然,修马路工程亦如期进展。”(《王府井》,北京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北京市工商业联合会、东城区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北京出版社1993年12月,第46—47页 )
  从朱先生这段话可以看出,东安门至王府井一带,自明代就有沿街的鱼摊菜市,而且是经官方认可,并发有“执照”。即使从明末算起,这摊棚市场也有二百六七十年的历史了,只是还未见史料揭示其名称。
  御道扩建,摊棚解散,引起商贩及各界恐慌,以致“遂有中旨”要求“妥议安排,无任小民失业”。地方上采纳了步军统领那桐的建议,市场摊贩迁移至神机营操场安排,东安市场由此问世。正是这一“安排”,使王府井商业的发展,有了一个大核心,拉动了王府井商业街的形成。那些菜市鱼摊的商贩也由此转型升级。
  东安门大街的沿街市场东移到了王府井北口,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生发点,终于拉拽出了王府井金街。

东单王府井


  现在人们说到王府井商业街,所指就是王府井大街。其实,早年间一说到王府井,前面不时地要加上“东单”二字,称“东单王府井”,就像说到前门,总要说“前门大栅栏”。在老北京人的语义中,这是在强调王府井是个商业街区,而不仅仅是一条街。它的范围大体包括:东单牌楼(东单北大街)、东单二条胡同(东单至王府井的东长安街北侧)、金鱼胡同、东安门大街东段,王府井大街是这街区的中心。《图说北京近代建筑史》一书也说:王府井“作为商业区,还包括东安门大街、金鱼胡同和灯市口一带”。(《图说北京近代建筑史》,张复合编著,清华大学出版社2008年12月,第181页)
  在2021年第4期《北京纪事》刊载的拙文《老商街:一个“六边形”的述说》中,曾提到德国地理学家克里斯塔勒的“中心地理论”。20世纪80年代北京一项课题研究得出结论,认为北京传统商业街区的空间布局,切合克氏1933年创立的“中心地理论”。那项课题组的学者们绘制了“北京市商业服务业中心地模拟图”,正是一个犹如蜂窝状的图形。由此想到王府井商业街区:
  王府井商业街区从元代最初的萌生,即从枢密院角市起步,先是在明代东移到灯市口大街一带,并在东安门外一带生长;清代又在东单应“状元吉寓”生发出兴旺点;逮至清末,科举罢停,“状元吉寓”消失,但东单商业街已成气候,始建于1902年的东单菜市场,成了闻名京城的一个新兴涉外购物中心;1903年东安门大街摊棚市场撤销,东安市场问世,王府井商业街形成,并与东单北大街的商业发展“近”相呼应,又有灯市口大街与东长安街北侧的商业襄助,再加上东安门大街与金鱼胡同的穿插其中,构造出今天东单王府井商业街区的基本格局。
  从元代至清末民初,东单王府井商业街区历经600余年,终于在兜了若干个弯儿之后,继鼓楼、东四、西四、前门大栅栏,填补了京城商业空间布局基准六边形的第五个点位。这六边形的第六个点位则在西单出现,那是其后二十来年的事了。
  作者说
  总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境写北京的历史文化。
  北京的文章不好写。有根有据、扎扎实实,就是努力的目标,也是基准。
  竭尽努力就是。还请各界横挑鼻子竖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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