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词缀对文学表达效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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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汉语作为典型的孤立语,其词缀有别于其他语言的特点与功能,当其运用到中国的文学作品中时,语言的表达效果便具有了本民族语言所赋予的独特性与创造性。文章从词缀的语音和语用功能着眼,条分缕析地说明汉语词缀对文学作品中语言表达效果的积极影响。
  关键词:汉语;词缀;语言功能
  词缀是形态语言的一种主要的构词成分,也是语言学上的一个重要概念,涉及词汇学、语法学、语义学等各个方面。汉语作为孤立语,不同于印欧语系等屈折语,其词缀是由实词虚化而来,都是自源词缀,且不能作为划分词类、区别词性的可靠依据。也正是由于汉语词缀的这种特点,其除却构词的基本功能外,还具备自身的功能,即语音功能、语法功能(由于语法功能在文学表达上影响较弱,故下文不作论述)、语用功能,从而对中国自古以来的文学作品中语言的表达效果发挥着积极的影响。
  一、词缀的语音功能
  汉语词缀的语音功能,可以增强文学作品的韵律感,呈现语音上的音乐美。充当词缀的语素,其语音形式与作为实词时的语音形式有所差异,这时就体现了其语音功能,主要表现形式是“儿化”和“轻声”。如“子”“头”等,这类后缀,在双音节词语中,语音弱化为轻声。又如“儿”,失去独立的音节身份而成为另一个音节的组成部分。词缀的这个特点无形中起到了调配音节、轻重音搭配,改变节奏的作用,而这正是诗歌、散文等讲究语音形式均衡与对称的文学体裁表达精妙的关键之所在。譬如:
  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
  ——唐 杜甫《舟前小鹅儿》
  被头不暖空沾泪,钗股欲分犹半疑。
  ——唐 韩偓《惆怅》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金 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
  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
  ——宋 范仲淹《御街行·秋日怀旧》
  在诗词中所用到的多是后缀,由上述例句可以看出,词缀所在多是语音所止之处,即是语音停顿之处,“儿”“头”“子”的声母在古音都属于舌尖音,由于发音时气流受阻,其声音的物理属性发生改变,声音弱化,这在重视格律的诗词中不仅起到补足音节进而使句式整齐划一的作用,也使得诗句轻重音交替,读起来高低起伏,富有韵律之美,达到诗句语音节律上的和谐。同时,借助语音来表达诗人的情感,使用这类词缀的诗词多表达轻松活泼的情感或是压抑苦闷的愁绪。
  此外,在散文及小说中也多用到词缀来调节句子的韵律,除上文提到的词缀,还有叠音词缀的运用,如溜溜、巴巴、油油、嘟嘟等。叠音之源可以追溯到《诗经》的叠字,如杨柳依依、关关雎鸠、蒹葭苍苍。有的叠音固化为可独立运用的叠音词,如悠悠、靡靡、茫茫等,有的叠音则不具备独立运用的资格,成为只能构词的词缀。这类词缀便是上文所提到的叠音词缀。譬如:
  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朱自清《荷塘月色》
  在灰沉沉的天底下,忽而来一阵凉风,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来了。——郁达夫《故都的秋》
  灵灵长得太叫人心疼了,细嫩的皮肤,聪明稚气的两只忽闪水灵的大眼,胖乎乎的手腕,有多招人喜爱。——陈忠实《白鹿原》
  后来,马儿禁不住蚊虫的叮咬,常到泥坑里打滾,又变得灰溜溜的。——王小波《青铜时代》
  韩子奇面对妻子的强硬态度,竟是如此的软弱,他压低了声音,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的脸,苦苦地哀求。——霍达《穆斯林的葬礼》
  关于叠音的语用问题,陈望道先生曾从语音角度进行阐述,即“借声音的繁复增进语感的繁复或借声音的和谐张大语调的和谐”①。汉语是有声调的语言,叠音音节的重复叠加,更能强化和彰显汉语的韵律之美。叠音词缀在散文中的运用多是通过语音来烘托情感,渲染环境,而在小说中则偏重通过语音繁复突出人与物的状态和情感。
  二、词缀的语用功能
  词缀的语用功能,是指充当词缀的语素所承载的语用价值。语用功能的存在使得词缀作为构词要素既突出词根语素含义的某一个方面,又促使词的语义表达更加具体形象生动,更具有表现力和情感张力。
  汉语词缀的语用功能包括增强文学作品的表现力和情感张力,丰富作品中人与物的形象描绘,烘托气氛,渲染环境,表达情感,有助于文学作品呈现其画面美与人情美。
  (一)形象色彩
  “形象色彩是语言单位所附的各种形象性,是词语及其内部形式所引起的形象感觉。”②汉族较强的联想、内省、体验感悟的思维方式,在造词上的体现便是“观物取象”,即“不直接诉诸事物的本质特征,而是在寻求相应的具体形象使概念有所依托,生动可感”③。这种具象造词的文化心理恰好与文学创作中“由象生意,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理念契合,因而,这类词常用于各类文学体裁的作品中,以其词语自身的特有内涵与广阔外延为文学增彩添色。
  词语的形象感,是指词语所指称对象在人们意识中的感性反映,较为常见的是视觉形象。譬如:
  整个世界都出了毛病。这是一种令人忧郁、让人恐怖的毛病,它好像一阵阴森森四处弥漫的浓雾,悄悄地把斯佳丽团团围住。——玛格丽特·米切尔《飘》
  我们从老地方越过边界时,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火辣辣地照在背上。浓重的露水打湿了我们的双脚。——阿来《尘埃落定》
  赵大伯是一棵摇钱树,赵大娘就是个聚宝盆。大娘精神得出奇。五十岁了,两个眼睛还是清亮亮的。不论什么时候,头都是梳得滑溜溜的,身上衣服都是格挣挣的。——汪曾祺《受戒》
  “阴森森”通过对于环境的静态感受,突出表现光线极弱、一片漆黑、阴冷惧怖的景象。其中,叠音词缀的使用甚至起到通感的作用,不仅可以使读者感受到视觉上的黑,还能体会到身体的寒冷和心理上的战战兢兢,这不正符合文字及文学所带给读者的丰富想象空间吗?“火辣辣”中“辣”是典型的味觉词语,但是作为叠音后缀与“火”构词后,已不直接表示味道,而是通过对味道的联想引申来形容人体对日晒的感觉或内心感受。这仿佛使读者的脑海中浮现出作品所描写的场景与人物的神态。   “滑溜溜”“格挣挣”亦是勾勒出小英子的娘——赵大娘这个人物的精神风貌,一个勤劳、干净、善于持家的女性形象跃然纸上。这一类词缀丰富了文学的表达形式,尤其“滑溜溜”“格挣挣”这般表达方式,更是符合文学创作的陌生化理论,采用创造性的独特方式,使人们感受到描绘对象的异乎寻常及非同一般,从而增加读者的感受难度,延长审美时间,增强审美效果,达到创作者“语出不凡”、读者“难以忘却”的目的。如此便通过这类词在句中的点缀增强了文学表达过程中的画面感,提高了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
  (二)情感色彩
  词缀,作为构词语素,感情色彩不是绝对的、固定的,但有些词缀,由于受词根语义或整个词语语义的影响,可以表示一定的感情色彩。如老师、老板中的“老”表示尊敬,或有威望之义,阿母、阿兄、阿姨等有一种亲切的意味。再如姑娘家、老人家、女儿家;第一、第二、初七、初八,其中“家”表示一类人,“第”“初”表示次序,都是中性的。又如词头“小” 非真言小也,乃表敬称、爱称。老舍在《济南的冬天》一文中高频次使用“小”,小山、小雪、小村庄、小摇篮、小团花、小灰色树影、小水墨画,其中“小”字多是词头,老舍很好地运用“小”这个词头来表达自己丰富、细腻的情感世界。
  古老的济南,城里那么狭窄,城外又那么宽敞,山坡上卧着些小村庄,小村庄的房顶上卧着点雪,对,这是张小水墨画,也许是唐代的名手画的吧。——老舍《济南的冬天》
  通览全篇,“温情”是贯穿《济南的冬天》一文的主线,而“小”的多次使用正是呼应了这一抹情感,同时也囊括了老舍先生主观评价的感情色彩,表达出情真意挚、一往情深的喜爱感情。任学良在《汉语造词法》一书中指出:前缀“小”用在称谓名词、动物名或事物名前,多表示喜爱和亲昵的意味,可指青年人或小孩,也可以指喜爱的东西。
  “明海在家叫小明子。他是从小就确定要出家的。”“明子老往小英子家里跑。”
  ——汪曾祺《受戒》
  这两句乍一看是“零度写作”,实则不然。一个“小明子”(在家时的称呼)便暴露出明海去荸荠庵前的年幼以及家人对他的疼爱,而从“小明子、小英子”这两位男女主人公的称呼中不但可以获取两位年纪尚小的信息,更能看出汪曾祺对其笔下人物的亲近与喜爱,也因此为文学作品增加了点缀。
  这世界或有在沙基活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小地做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对称。体型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供奉的是“人性”。——沈从文
  这座一直被人津津乐道的“希腊小庙”中的“小”所蕴涵的正是作家对“这庙”,对“人性”的珍视与爱惜,进而流露出喜爱之情。文学话语的蕴藉性在这个小小的词缀中便可表现得细致入微又淋漓尽致。文学作品中具有的人情美与人性美也在此得到彰显。
  (三)语体色彩
  在汉语词缀中,有一些词缀出现的语境绝大数时候都能传达出一种随和的、亲切的、轻松的、活泼的气氛或是浓浓的口语色彩。如词缀“儿”,吕叔湘先生曾说:“带‘儿’的形式比不带‘儿’的形式显得轻松些、亲切些。”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朱自清《春》
  口语化是朱自清散文的一大特点。“现在大学里如果开现代本国文学的课程,或者有人编现代本国文学史,谈到文体的完美,文字的全写口语,朱先生该是首先被提及的。”这是叶圣陶对朱自清文章的评价。在朱自清的散文中可以看到,作品中多数口语化表达是通过词缀的添加完成的,形成活泼的表达风格,富有情趣。这种散文语言的清秀、朴素、灵活、巧妙、妥帖和精到自是不能都归功于词缀的功能,可若无词缀这种表达特点,怕是要失色不少。词缀的这一功能对于作家语言风格颇为重要,汪曾祺的“散文化小说”清新隽永,行云流水的风格与词缀的使用密切相关,《大淖记事》《异秉》等文章中多用“子”这个后綴,如十一子、熏烧摊子、匣子、洋磁盘子、木床子、稻子、担子、锡罐子、号子、筹子……而这正是作品“韵味儿”形成过程中的重要一环。
  还有一类后缀是不规则的形式,如不唧,有傻不唧、贱不唧;不溜秋,有灰不溜秋、黑不溜秋、花不溜秋;咕隆咚,有胖咕隆咚、黑咕隆咚;了呱唧,有傻了呱唧、愣了呱唧。
  这一类词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在文学作品中也是多有呈现的,包括本土文学创作以及异国作品的译介中。譬如:
  老天爷,真没想到,这位老先生竟然也戴上了脖圈!这是什么脖圈哟!黑不溜秋,皱皱巴巴,要多窝囊有多窝囊,我撇了撇嘴,转过脸来。
  ——莫言《丑兵》
  它落地后还喀啦喀啦地抖动着,那些扁平的、像老耿挑虾酱时使用的大扁担一样的螺旋桨,还在它头上傻不拉唧地扑棱着。——莫言《丰乳肥臀》
  想到这里,他的眼前又蓦然浮现出酒店厅堂后面那黑咕隆咚的厨房,墙上挂着一排黄碜碜的铜锅。——莫泊桑《漂亮朋友》
  使用这一类词缀可以避免文学表达中的重复,增强表达的创新性,同时,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这种具有民族性的表达风格,迥异于一般的文学描述。莫言的作品之所以可以打动读者,除了其魔幻现实主义的想象,还有乡土化的叙述语言对其作品的辅助。“黑不溜秋”的出现使得浓厚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为作品增添了独特的风格与韵味。
  一国之文学特征,离不开一国语言的本身面貌。汉语不同于世界上的大多数语言,汉字赋予了汉语与众不同的特点,因而汉语的表达有自身的独特性。就汉语词缀而言,它的构词能力较弱,但其所具有的语音功能与语用功能却是其他语言中不具备的。当这些功用展现在文学作品中,可清楚看到它在文学中的修辞作用,对文学风格的影响以及对文学民族性形成的助推作用。
  注释:
  ①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78页。
  ②王德春:《现代修辞学》,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65页。
  ③刘群:《汉语词缀功能刍议》,载《湖北民族学院学报》2015年第5期,第33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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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单位:
   青岛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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