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出院后卧床休息，但报销医药费需要病历，我便帮他去医院复印后取出，也因此知道了世界上还有病历管理员这份工作。
　　307医院的病历室是曾经的医院图书馆。门厅昏暗，人们把身份证和填好的申请单递交上去后，便百无聊赖地在座椅上等待。一只精神欠佳的猫趴在角落里睡觉，靠近一点，可以听到它轻轻的鼾声。几个年轻人在里面忙碌着，两个女孩儿负责找病历，阿文负责复印和收费。手机没电，光线昏暗又看不成书，我决定透过窗口和阿文搭话。
　　“你刚工作吧？”
　　“哦，工作快一年了。”阿文微微抬头，语气和善。说话间，他将复印好的病历拿到桌面上，一张张地盖章，手起章落，动作麻利。
　　“啧，真厉害，像老手。”我夸他盖章技艺高超。
　　“嘿嘿，还行。”
　　一阵不咸不淡的对答后，我对他的工作性质表示好奇：“一直重复这些动作，会不会无聊？”
　　“无聊，偶尔也会觉得。”阿文重新回到复印机旁，若有所思地按下启动按钮。“但怎么说呢。我们这儿还有一个房间，那里放着的都是已经过世病人的病历。我这里好一些，至少病人都活着出院了。所以，我觉得我应该高兴一点。”说完，他冲我露出孩子般的笑脸。阿文的确是孩子，卫生学校刚毕业。
　　“唔……心态不错。不过这样太费时间，找病历找半天，找着还得一张张复印，尽折腾。”我有些不甘，半抱怨、半替他着想地说。“你们可以尝试无纸化，比如把病历扫描后存储，有人来找，你们就检索、打印，多方便。”
　　“其实我也想过这个。但你说，全装电脑里，一搜就能搜出来，是不是不安全？”
　　“这在技术上是完全可以防备的。”我不禁笑他的迂。
　　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年前还有人找我打听患者的病历，让我偷偷复印带出来，被我拒绝了。无纸化以后泄露信息肯定更容易。这样虽然麻烦，但我心里感觉踏实。”
　　我一怔，忽地想起冯内古特写过的历史上那些伟大的图书管理员：“他们在全国各地忠诚地抵制了那些想把某些书从书架上撤下来的反民主暴徒，他们销毁借阅记录，而不是向思想警察披露借走这些书的人的名字。”
　　半晌，我告诫阿文：“你应该好好学一学计算机，以后不至于失业。”为了让他相信，我补充说哈佛大学已经裁掉了三分之二的图书管理员。阿文听罢，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继续低头复印。
　　我其实是害怕阿文这样的人失业，我不相信病历会一直以纸片的形式存在下去。但这样的担忧可能又显多余：即便病历用计算机管理了，阿文也不该被裁掉，他有成为伟大图书管理员的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