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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此在”在世的基本情绪,希望意味着人对于未来的积极渴求和自我承诺,但长期以来,希望并非属人的,而是在一种非人的传统中得以展开。希望在古希腊时代体现为神秘化的命运,在中世纪外化为上帝,在现代抽象化为主体性的人,希望被误读为希望对象,从而僭越了希望着的人以及希望本身,造成了对象化困境,使人陷入不愿希望的绝望当中。为了寻找属人的希望,我们必须以一种“面向希望本身”的基本立场重新切入希望问题。面向希望本身不是面向希望的既有立场,不是面向希望的对象,不是面向此在的其他种种情绪。我们的任务在于将希望同其他有限性情绪的区别中澄明出来,从而呈现出希望所蕴含的无限开放的可能性。具体语言情境中的“希望”与其他概念交织在一起,歧义丛生,因此我们首先所能面向的只是一组包含“希望”在内的语词的家族相似。然而,我们想要的既非所指先验化专名化的“希望”,也不是表义空泛化贫困化的“希望”,而是一种存在论追求意义上的希望。本文将首先从类型学的角度以“个体”意义上的希望为切入点对希望展开语义分析。类型学将“概念”视为可创造的历史性范畴,家族相似视野下的类型学分类不是传统的“种加属差”,而是“特性”加“相似特性”,在不完全相似的家族相似中选取的某一类型的“相似特性”即成为两个定义间的区隔之维。因此,从类型学的角度讲,“希望”的含义向上可以归属为“情绪”和“需求”,向下可以细化为“欲望”、“期望”、“愿望”等相似情绪,以及一种更原初的狭义希望。原初的希望始于“愿有情绪”,它的动机是好奇,它需求纯粹的存在本身,却又属于彻底的尚未存在。自此在作为具有自我领会能力的个体存在伊始,希望就寓于其自我意识内部而得以发生,但这种基于自我而生的向来我属的希望同时也存在着难以克服的内在缺陷,最终陷入绝望之中。绝望的发生自失望开始,失望不是不希望,它只是对于某个具体需求的失效判断,是一种否定的信念。希望总是能延宕失望的定论,然而在此在的向死认知中,“死”变成了一个无法延宕也无法逃避的悬临事实,它令此在怀疑甚至放弃希望。因此,绝望要言说的是希望的“不可能”,它要放弃信念本身,要求怀疑论式地重估一切希望的信念基础,以便使希望的外在规定性得以显露,此在对它只有依赖而并没有需求的自由。这种单方面的规定在最日常的意义上表现为死之绝望,在形而上学的意义上表现为不朽之绝望,在唯意志论的意义上表现为世界之绝望,并最终在彻底的虚无主义中达到绝望的顶峰,这种价值的绝对否定性构成了绝望的最高形态。希望对于虚无的需求与绝望对于虚无的依赖是截然对立的。希望者要求在虚无面前保有“愿有需求”的主动性,但彻底的绝望者却是因放弃了一切信念而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虚无。愿有情绪的此在生而希望,而不是生而绝望,它唯有放弃希望才能陷入绝望,但这不等于说绝望只是杞人忧天。绝望者超前于时代而思,并为当下的我们指明了前方的意义危机。真正的希望不应无视绝望的警告,而是要直面绝望,谋求对于绝望的超越。这种超越要求绝望者从一味叹息的悲苦转换到痛定思痛的悲悼,将绝望作为一个除它本身之外再无其他可能的“物”埋葬起来,重新计算和点数这虚无化的世界上尚可利用的遗产——世界本身,以及世界中的他物和他人。悲悼者因此而不得不抛弃原有的自在意义上的“种希望”,转而以“类”的方式考量自我的生存价值,以及他所可抱有的自觉的“类希望”。我们在马克思的意义上使用“类”的概念,不仅是指人自在的共同社会属性,还代表着人对于“种”存在的自觉超越的能力。简单依赖的人身依附关系只能被视为人的“类本能”,唯有当自由的个体相互联合成为自我规定的“类”时,人类的“类本质”才可能脱离“类本能”的窠臼,真正成为“自洽”的自觉特性。在此基础上,类希望应该成为一种建立在“每一他人都愿有需求”的基本共识之上的共同希望,通过共同的生产实践来实现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共同需求,并且以具体的为切入点展开具体的希望实践。单纯的种希望必将陷入自身内在的绝望当中,而脱离了种希望的类希望将会与人的具体生存现实相割裂,沦为抽象化的希望。种希望只有诉诸于类希望才能从自身的有限性中解脱出来,进而彻底地摆脱绝望,类希望只有植根于种希望才能获得其坚实的生存论根基。种希望和类希望的辩证关系唯有在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当中才能得以展开。因此,种希望和类希望的辩证运动构成了属人希望的真实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