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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医者及乡村医疗制度的变迁较少受到学界的关注,本研究即从医疗社会文化史的视角来对中国乡村医疗自清代以来的变迁展开探讨。乡村疾病和医疗话语的建构与消解,乡村医者及其医疗行为的组织化与制度化反映了国家与社会关系的演变。这种变迁大致是从清代开始的,本文即从草泽铃医到赤脚医生来考察清代以来的乡村医疗制度的曲折发展及其背后的深层因素——变动中的国家与社会关系。清代前期,乡村存在一个自在的、多元化的医疗体系,充斥着以草泽铃医为代表的形形色色的、弥散的医疗资源来满足乡民的日常医疗需求。若非发生重大疫病,国家很少对地方的医疗事务进行干预,地方精英基本上承担了乡村的疫病救治。清后期,西方公共卫生观念的传入改变了中国传统的卫生观念,卫生防疫成为国家的一项基本职能。港口检疫的实施与晚清卫生行政改革是卫生制度化的开端。大量医学传教士的涌入也对乡村医疗产生了深远影响,并与传统医者形成了竞争关系。民国时期,在缺乏强大的统一政权的背景下,卫生制度化也取得了曲折发展。乡村出现了由社会力量、地方政府和国家举办的卫生实验区,保健员与合作医疗制度。与草泽铃医不同的是,保健员是制度化的卫生工作者,在使用西医治疗简单疾病的同时,还承担了卫生防疫的任务。但这种变革仅限于较小的范围内,多数的乡村仍然有赖传统的医者提供医疗服务。1949年新政权的建立进一步改变了这一状况。国家采取各种措施来改变农村社会疾病流行的落后现状,构建新医学。传统中医药人员被整合进联合诊所,宗教医者与草泽医被禁止从事医疗工作。城市下乡的流动医疗队积极为农村治病防病,培训不脱产的农民卫生保健员、新法接生员。人民公社化后,公社、生产大队、生产队的三级管理模式为卫生制度化提供了组织保证,公社卫生院、大队卫生室、生产队卫生员制度随之普遍建立。在卫生工作大跃进时,吃药不要钱的合作医疗制度也曾实施过一段时间,终因缺乏必要的经济基础而半途而废。1965年“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指示促进了农村保健员的培养,而上海江镇公社赤脚医生和湖北乐园合作医疗榜样的塑造则促成了两者在全国范围内的快速推广。赤脚医生的产生与发展既是农村医疗的功能性需求,也是医学政治化的一种表现。作为农村卫生革命的实施者,其本身也是文化革命的组成部分。这种革命性的需求甚至超越了对医疗效果的追求。当国家的目标从文化革命转移到实现现代化,并对农村的组织化控制有所放松时,以革命为动力的、走群众路线的、运动式发展的赤脚医生与合作医疗也就难以为继了。这种乡村医疗制度的建构以政治化的方式重塑了医者与医疗对象,因此,决不能无限夸大其对乡村医疗与卫生改善的作用。从某种意义上它是掩盖了农村医疗的困境,而虚构了一个能体现制度优越性的医疗神话和卫生奇迹。当尘埃落定,乡村医疗仍是无从破解的的难题。新农村合作医疗的兴起不再依赖乡村医生,且又增加了国家的投入,但是其问题丛生仍体现出了乡村医疗制度创新的缺乏与对传统的路径依赖。清代以来乡村医疗变迁表明,国家日渐承担了为民众提供医疗救助的职责,这是卫生现代性的体现。但是,国家在这个角色的扮演中总是出现偏差与谬误,要么以卫生为工具赢得统治的合法性与加强对乡村的控制,要么只为民众提供微不足道的医疗服务。如何在实现国家职能、发挥地方社会自主性与充分利用地方资源之间取得平衡仍是亟待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