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新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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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建新,1969年生,湖北安陆人,现居广东东莞。
  地铁站
  人从地下走出来,从地上走进去
  黄昏在一个地铁站
  我看见左右的两个出入口的构型
  像两朵开放的白玉兰(符合城市美学)。
  来历不明的人,去向不清的人
  与我交臂而过
  他们的意识流向,如顶部设计密集的木条
  但匆忙,让他们一时忘了去路。
  地铁与轨道安静地摩擦
  车厢内敞亮,大多数人面无表情
  只有我,一个漫游的人在顾盼
  我们犹如一群没有魂魄的人
  一起完成了一次贴地飞翔。
  白玉兰将湮于夜色,而这一次
  是超现实主义的璀璨晚灯复活了花朵。
  银壶
  空泛的房子,玻璃墙中的光点在挪动
  窗外汽車的警报声过于灵敏,不断尖叫
  秋转冬让风露出急切的侵略性
  室内的人换上了长衫。
  沸水咕噜,被冲入银壶
  响音仍在体内囤积,气泡溢出
  它转化为意念里的水滴声。
  他回想起一个立冬日的雨夜
  她穿过光亮的门廊,扑进黑暗的床头
  有人身体冷漠
  有人则有比(烫手的)银壶略低的体温
  (这纯粹是天生的)
  那个时候还有慢慢剥开的一瓣瓣的
  西柚红肉平躺在桌上。
  花蛇,钢丝绳与汤勺
  这是三种疑惑
  花蟒蛇蠕入梦境的时刻较早
  若干年前我的后父,当面刺破了它的斑斓
  儿时我还不知道我们身上背负着宿命
  他后来跛足,莫非是一种暗合
  我已不记得巨蛇的柔软,长度和形状
  它只是在汩汩流血。
  两堆缠绕的黑色钢丝绳吸引我去
  观察(电梯)井下的黑洞
  眩晕使我缩回了身体。
  几天前家中的一个汤勺不翼而飞
  让我相信灵异事件的真实存在。
  周末下午在新换的电梯里快速上下行
  我一次次看见自己,忘了按钮——
  勺子今晚会不会回到厨房的挂钩上
  我是否如藏在丝瓜藤屋瓦间的花蛇
  探出头来,吐信子。
  月光引
  是李白、苏轼看到的月亮
  是波德莱尔、里尔克、奥登写过的月亮
  是照着江油,照着安陆
  照着阜新,照着长安的月光
  它像往年一样流泻在我们身上
  它照亮昨夜的桂树,东江桥与山脊线
  照亮涌动的臂膀,今晚几个人踩着
  台风(山竹)扫下的叶子,跨过摧折的树木
  (两个斫木复路的人回家了)
  来到一处开阔地,面对明月升起,他们
  有着永恒的单恋和圆满的愿望
  我早已回到我的空房子里
  (桌上有一个切成三瓣还没吃掉的冰皮月饼)
  我宁可自己此刻更孤独一些,也不希望我
  身体当中的孤独被月光及人群分散而去
  照片
  我在一张照片中返老还童
  我是本杰明·巴顿,我想成为盖茨比
  没有人相信,我是一个对做梦也会节省的人。
  我不再相信照相机
  只会偶尔使用可信的镜子。
  我不再迷恋语言,仅仅想到睡前喝上一杯酒
  语言经受着重度污染让我们不再写到下雪
  它存留在我空茫无边的脑海。
  当我照见稀疏的头发,额头上的皱纹
  肤面斑点和伤痕
  当我怀念一把锋利的剃刀
  我对世界上所有的(欺骗性)满怀敌意。
  一个早晨
  虽有骨节的隐疼,我仍能听到我的足音
  秋风呜呜,夹道树丫碰撞作响。
  河对岸有人在焚烧,已完成任务的稻草人
  那些眷恋青草的白鹭
  或许明年三月才会出现。
  一座小水电站孤零,几块石头构成
  一个码头,脸影睡进河面
  它还给我一双似是而非昀眼睛
  钓鱼的人,要等到晌午时分来到。
  我往回走在一条不见人行的沟渠上
  迎面看见一只鹅带领几只鸡在徒步(觅食)
  它们那么坦然也不给我让道,让我不知所措。
  秋日帖
  清早我蹲在洗漱间,从右眼镜片
  发现一个迷人的蓝色光圈
  如果我摇头,它会随之晃动
  (但是吸顶灯是白色的)。
  午后瞧见阳光和雨,墙壁上光线增强
  地面同时落着一粒粒雨斑
  龙血树的叶子在伸缩之间犹疑,也保有矜持。
  傍晚我仰头看到对面高楼静卧的小红点
  一秒闪烁,一秒熄灭,一秒闪烁
  它们在提醒飞行器,也提醒着我。
  爱不过是比屋顶更高远的天空
  云块移走了,夜行飞机穿过
  天空灰黑,没有一件可观之物。
  你是否在窗前缓过神来
  而此刻我已终结精神世界里所剩无几的又一个秋日。
  李河:迷鱼佬(组诗)
  一
  村里的人都这么叫他
  他的技艺是天生的
  他只靠一双手,不借助任何器具
  随时能在水里逮到一条游动的鱼   而我需要绞尽脑汁才能抓住一个词语
  放进诗里
  我想学习这种技艺
  他说你只能在碗里
  二
  我被他扔进了池塘,差点溺亡
  很快我学会了游泳
  他揍我时,我从来不逃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一个冰天雪地的夜晚
  我跑了十里地去到远村看了两场电影
  回来被闩在门外
  他不知道电影的意义于我
  就像我的父亲遗留下来的那些书
  三
  多年前他的右脚脚踝让预制(水泥)板砸伤了
  翌日我飞回老家看他
  一个从不认错的男人,目送钢钉穿接骨头
  他老泪纵横,攥紧我的手
  前几年他患了尿道结石
  我寄回去两盒消石素,他说很管用
  四
  今年四月我回老家养病
  他去到河边,水田,垄埂
  捕捉一些黄鳝、泥鳅、小龙虾、叫骨子
  喂养在家,每天给它们换上新鲜的井水
  等我回来
  我看见,他穿着污脏的衣服,拎着自制的工具
  一瘸一拐消失在黄昏的泥路上
  五
  这个夜晚,母亲还在后屋忙碌
  我和他不断碰杯
  他不胜酒力,他说只要还能活着
  你每年回来,每年回来,都能吃到这些
  我竟然有些哽咽
  兴起时,我让他把右脚搁在我的凳子上
  他的脚踝,有一些河水的腥气
  也好像有一丝金属的闪光
  李河:望月
  一个圆润的,清亮的,硕大无比的月亮
  不会在仰望和担心中掉下来
  (原谅我用了几个形容词,但月亮是真的,担心是真的)
  哪怕我们坐在矮椅上
  哪怕我们正说话
  哪怕我们时不时抬头,望向它
  哪怕母亲睡着了,我们就此沉默。
  田野的虫鸣好像从不停息
  几只不安分的麻雀,飞上屋前树桠
  聒噪一阵,小歇一会,又飞走了
  世界有它该有的安谧,也是我们想要的样子
  哪怕只是一个(临行前的)夜晚,很短的一个光辰。
  河岸的午后
  被人们遗忘的第三个午后,被我沿途拾获。
  路上的鸦雀,叫上两声后振翅飞远
  河边的枫杨树下,不计其数的翡翠吊坠
  愈加修长,美过它隐秘的躯干。
  一大片的麦田是青的,有些变得浅黄
  小蜻蜓还在长翅膀(也可能是蜉蝣)
  两株小乌桕摇动它彩色的叶子。
  三天前,与我拉锯的两只白鹭不肯现身
  (我每前进一步,它们就后退一步,
  后来干脆飞至对岸)
  河岸安静,安静得像一只废弃的木沉船
  明天我要飞走了,它们也不会飞回来。
  在一首姿态略带缺陷的诗里
  我仍旧没有找到优雅而有力的补充。
  空壳记
  比灵魂率先占据空壳的是一张脸
  它渐渐臣服于生活。
  生活不断教会我们一些使用技能
  譬如吃饭、睡觉、做爱、写诗
  说谎,察言观色,看天气
  这些技巧用过后最终得还回去。
  有时我相信直觉
  有时对一个人的偏见老是改不了。
  我学会克制,也学会沉默
  在人群面前我像一个哑巴
  在冲凉房我对着镜子说话,唱歌。
  每一个晚上,我把使命、欲望与爱
  强制压进一具洗净的空壳里
  让它对明日产生动机、力量以及趣味。
  夜行记
  已经是凌晨1点了,
  外面下着滂沱大雨。
  他正欲睡觉接到一个电话
  他该去看她的,一周前他答应了。
  车在雨流中急驶,
  雨刷拼命地刮着,双灯快闪。
  临近目的地另一个电话打进来,
  他不得不改道驶往另一个方向。
  “以后真的不要再见了”
  “大家都在等你回来,加班”
  两个声音的交织让他焦虑,厌烦
  这种情形他遇上很多次,
  好在雨小了些。
  他总在幻想一劳永逸的生活,
  和不確定的无休止的爱
  却用一生疲于奔命。
  他这么想时,车失神地冲过
  路口清晰触目的红灯。
  户外咖啡馆
  我连续消隐多日,昨夜浮出街面
  从广场10号门进入内部,右拐
  商场里更多的人在蹭冷气。
  哈根达斯里面没什么人,星巴克也清寥
  我要了一杯咖啡,仍是选择户外
  坐进几个闲人中间
  我手拿一本书,显得不合时宜。
  对面圆桌的女孩将头发散开,收扎,散开
  她撩着前额,对着手机吐出卷曲的舌头
  使得我有些心绪不平。
  爬山记
  夕照在青冈下缓降,树木落入烟霞
  此刻山顶上的风正往下吹
  它往上吹时我们下行至半山腰
  一截羊肠路不好走,身子需要弓着
  峥嵘的山石藏有锋利
  时刻有戳破脚皮的危险
  几声尖叫夹杂着喘息,路边矮草在摆手   顺沿山底一条溪涧,我们进入正途
  目睹一起车祸现场——
  有炸裂的声响,混乱
  道路山河水,车已经停止流动
  有人在路上死去,有人被救活
  我们侧身穿过一条条车隙安然回到家中
  喜悦之诗
  世界有时为了保持它的均衡性
  只是有时——
  会用一个新生的婴儿去代替一个进去的恶棍。
  那是个雨天,我们蜗行于一条
  很长的双层跨线桥,紧跟在一辆送押车后面
  朋友接到诞生的消息,急切张望——
  路灯喷射着雨线,夜色层层晦暗。
  当通过殡仪馆,茶园山公墓(路段)之后
  快速转入第二看守所,我们停留
  再路经学校,到达医院。
  在产护房我分走了他的喜悦
  很多年前也是在这家医院我像他一样
  朝天空挥舞过拳头。
  硬币
  有些孤独是完整的
  有些爱情是零碎的,善变的
  它们就像硬币的两面。
  人间美好,世事为难
  他不忍心将它抛向空中
  只把它紧攥在痉挛的手里。
  伞下行
  断断续续的雨,我举着伞出门
  每天我要完成自己的里程数
  没有人与我抢道,我的步速更快一些。
  透过围栅发现,隔壁驾校的练习车
  都停驶了,场内空旷。
  穿行长安里,两侧的店铺比昨日冷清
  店员对着路人鞠躬,说“您好”
  (是为招揽顾客),我没有搭理他们。
  一家新开的酒店,门口的红地毯
  受到水浸特别柔软。
  广场安静,天空正酝酿雷声
  一对情侣靠在灯柱上高傲地接吻,像是往昔的告别
  雨珠在大理石阶面开始有节奏地弹响
  一声炸雷在嘟嘟囔囔之后,最终撕破了喉咙。
  偶遇两个人
  健身房铁器冰冷,跑步机空着
  我行至霄边大道与一个赤膊的胖子
  擦肩而过,他悠慢地骑着单车
  光背消失于碎雨里。我往前拐到下洋路
  再轉入林间道,到达广场10号门。
  在电梯拐角处一个身穿舞蹈服装的小女孩
  蹦蹦跳跳跳到我前面。
  在二楼MINISO和NOME店我买了两双鞋子
  从1号门出来,我瞬间望见
  穿着舞蹈服装的小女孩和赤膊的胖子
  抱在一起,他们亲昵,相互撒娇
  我愣在门口,世界其实很简单彼此有着
  直接而美妙的联系。
其他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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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汉年,1960年代出生于湖北,曾在《诗刊》《青年文学》《诗歌报月刊》等期:表作品若干。出版有诗集《地下的果实》。  霜降日,在汉南河边饮水  汉南河边的沙滩由下游的民工  在冬歇期间一筐筐铺成  那个脖子系着红领巾,卖汽水的少年  当我放下掩籽的铁耙时  他仍在一片呼叫声中飞奔  自上游的工厂相继建起  河水仿佛是从躺倒的烟囱里淌出  我离开这里,那道与混凝土一起浇筑  从童年手中缓缓放下的闸门
诗歌研究历来没有小说研究那么注重结构,毕竟小说的情节发展需要结构来支撑,诗歌是想象的产物,似乎不用那么专注于结构,可是心理描写类的诗歌如何展开想象却是个大问题。  每个诗人的诗歌都会由于内在审美空间的不同而形成变化无常的有趣画面。罗亮的诗歌里有一个幽深的密室,密室的编织物有蛛网、塑料、琴弦,甚至绷带。罗亮的诗歌需要英雄式的同谋读者,如同但丁游历地狱,英雄经历了离家出走,饱受挫折,最终拨云见日重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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