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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所谓“红白大事”特指婚事和丧事,这是尽人皆知的文化常识。但“红”、“白”并不仅限于特指婚事和丧事,当它作为描述性的修饰成分与其他词素或词结合为词或短语的时候,有时会具有更宽泛的文化内涵。而有些在静态孤立的情况下并无文化信息的词语,一旦置于文学文本的特定环境中,其蕴藏的文化寓意便不能不令人关注了。
某些词语在语境中具有临时文化寓意是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的语言现象。夏洛蒂·勃朗特的名著《Jane Eyre》第二章的一段文字描写盖茨黑德府上的一间卧室时,运用了red-room,deep red,red,pink 、white几个词,其中white 出现两次。“红房子”、“深红”、“粉红”、“红”、“白”在静态孤立的情况下没有负载文化信息,但在此段文字中,是表现盖茨黑德府第富丽堂皇气派的关键词,原著的英文语段显示了“红”、“白”蕴涵的高贵文化取向。
无独有偶,“红”在汉语文学文本中同样具有高贵的文化内涵,《红楼梦》里有两段文字:“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第六回)“尤氏上房早已袭地铺满红毡,……正面炕上铺着新猩红毡,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第五十三回)第1句如果不连用三次“大红”,不足以显示凤姐热得炙手的高贵身份;第2句以“红”、“猩红”、“大红”作为修饰语,显示贾氏家族祭祀宗祠的阔绰排场与贾家门第的高贵。
以“红”构成的词和短语在汉语文学文本中还有更为多样的文化内涵。
“红光”是一个定中结构关系的双音词,在静态孤立的情况下没有负载文化信息。但在“这朝圣人出世,红光满天,异香经宿不散,乃是上界霹雳大仙下降”(《水浒全传·引首》)这段文字中,便不能否认它蕴涵了吉祥的文化因子。
《水浒全传》第一回“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里的“红玛瑙”与“赤日”、“彩霞”等词语构成以红色为主调的信息链,与下文“早来门外祥云现”相呼应,显示了吉祥的文化内涵。
班固《西都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其中“红尘”的语义本是“飞扬的尘土”,而它的临时文化內涵则是由语境信息“阗城溢郭,旁流百廛”所凸显的“繁华”。但“红尘”作为文化词更多地受到宗教观念的影响,佛、道两家均以之称代人世,它出现在文学文本中通常不能理解为尘土。
《古诗十九首》之二“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中,“红粉”指妇女化妆用的胭脂与白粉,但《红楼梦》第五回“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则由语境信息显示其文化意蕴为年轻女性 。更多的古代文学文本,常以“红粉”影射佳人,文本语境信息的稳定化使该词具有了“美女”的文化义。
《木兰诗》“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红妆”,妇女的盛装,没有文化涵义,但在《聊斋志异·西湖主》“红妆数辈,拥一女郎至亭上坐”的特定文化语境中,“红妆”意为“年轻姑娘”。《红楼梦》第八回“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其中“红妆”除了包含“淑女”的文化意蕴而外,“公子”与“红妆”还分别对应文本中的“玉”与“金”,影射小说主人公贾宝玉与薛宝钗。
“红豆”是一种亚热带乔木的扁圆形红色种子,它在王维的诗歌“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之中,由于语境信息的提示,具有了爱情的文化内涵。如果语境改变,它的文化内涵也可能转变,例如《红楼梦》二十八回“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此处的“红豆”虽然也是爱情的象征物,但在特定语境中的文化意旨则具体化为“血泪”。
以“红”构成的词和短语在汉语文学文本中常用来烘托喜事的气氛,《水浒全传》第五回写小霸王周通强娶刘太公的女儿,短短一段文字中就运用了“红绿绢”、“红纱灯笼”、“干红凹面巾”、“红搭膊”,这些词语透露了汉族人对婚姻(即使是强迫的)的文化评价——喜庆,但这几个词语如脱离了具体语境,就未必具有喜庆的文化内涵。
红色是国际公认的用来表示危险的信号。在西方文化中,红色象征着暴力、流血和死亡。如a red revenge(血腥复仇),a red battle(血战),red rag(红布,意译“使人勃然大怒的东西”,源于西班牙斗牛场上斗牛士用红布激怒牛)等。英汉“红色”无绝对的对等,如red ruin(火灾),enjoying great popularity(红得发紫),a fair-flavored boy 只能译为“春风得意”。汉语的红色也并非只有一方面的文化含义,由“红”构成的词和短语在文学文本中还具有另一方面的文化內涵。
“红颜”义为女人漂亮的容貌,没有负载文化信息。在文学文本的特定语境中则不然,如清代诗人吴伟业的《圆圆曲》“痛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其中“红颜”文化含义为“美女”,特指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语境改变,文化旨意随之转变,《红楼梦》第二十七回“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第一个“红颜”具有“美女”的文化含义,但语境信息限定其文化旨意为“侬”,亦即小说的女主人公林黛玉。第二个“红颜”按照语境的提示,应当是双关语,既指花朵,又指美女,与下文“花落人亡”相呼应。“红颜”的重复出现是女主人公对韶华易逝、生命短促的叹息,它寄托了与“红”的高贵、吉祥、热烈、喜庆迥然不同的人生思考,蕴含了红颜薄命的文化内涵,是对人世间美好事物转瞬即逝而又无可奈何的一曲哀歌。
《水浒全传》第四十回:“就大牢里把宋江、戴宗两个匾扎起,又将胶水刷了头发,绾个鹅梨角儿,各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驱至青面圣者神案前,各与了一碗长休饭、永别酒。”这段文字中的“红绫子纸花”,被语境信息限定,显示其文化含义为死亡的标志。第六回:“虬枝错落,盘数千条赤脚老龙;怪影参差,立几万道红鳞巨蟒。远观却似判官须,近看宛如魔鬼发。谁将鲜血洒林梢,疑是朱砂铺树顶。”其中“红鳞巨蟒”与“赤脚老龙”、“鲜血”、“朱砂”构成以红色为基调的信息链,显示了十分凶险的文化旨意,与下文鲁智深的评价“好座猛恶林子”异趣同归。第一回:“另外一所殿宇,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槅子,门上使着胳膊大锁锁着,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迭迭使着朱印;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左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显然,“红泥墙”、“朱红槅子”、“朱印”、“朱红漆”的共同文化内涵就是伏魔镇邪。认为红色可以镇邪的风俗至今仍在闽南盛行,参加丧礼的客人必定接受主人赠送的两粒糖、两根红丝线。大榕树上也常见系着红布条。
西方人认为“白色”象征高雅纯洁,所以它是西方文化中的崇尚色。它象征纯真无邪,如a white soul(纯洁的心灵),white wedding(新娘穿白礼服的婚礼);它又象征正直、纯洁、善意的,如a white day(吉日),a white lie(善意的谎言)。《圣经》中,白色的绵羊指代的是美好而善良的东西,与之相对的black sheep 则指败家子、害群之马。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ck)在诗歌 “The Little Black Boy”(《小黑童》)中写道:“And I am black but my soul is white.”(我的皮肤是黑的,但我的灵魂是洁白的。)
在汉语里,白色同样具有纯洁高尚的含义,但它常与死亡、丧事相联系,表示不幸、不吉利和悲伤之意。人们在丧礼上穿白色孝服,前往吊唁的人胸戴白花表示哀悼,中国人眼中的“白色”是不吉利的。白色在汉英语言中也无绝对的对等,白开水不能说white boiled water ,应说plain boiled water, 此外,白手起家、白费工夫、白卷的“白”也不能直译为white。汉语里“白手”是“一无所有”,而英语的white hand则有“pure”(纯洁)或“unstained”(清白)之意。
像“白纸花”、“白混棍”这两个词在通常情况下并不负载文化信息,但在《水浒全传》的如下语段中则不然:“犯由牌高贴,人言此去几时回;白纸花双摇,都道这番难再活”(第四十回);“皂纛旗招展如云,柳叶枪交加似雪。犯由牌前引,白混棍后随”(第六十三回)。“白纸花”、“白混棍”在这两段文字中总是与“犯由牌”相联系,这使它们在特定语境中都具有凶险的文化内涵 。
“白茫茫”是一个状物词,没有文化含义,但在《红楼梦》第五回“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个语段中,它作为整部小说的经典性概括,揭示了富有哲学意味的文化内涵:豪门的衰败,人生的空虚。
“白云苍狗”本指天上浮云变幻莫测,清代散文家姚鼐的《慧居寺》诗有“白云苍狗尘寰感,也到空林释子家”句,感叹世事变幻无常,大有遁世脱俗之想。“白云苍狗”在诗句中显然蕴藏了人事多变、前途难料的文化内涵。
“白丁”通常指无功名的平民,与官宦相对。刘禹锡《陋室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白丁”与“鸿儒”相对,特定语境限定其文化含义为无学问之人。
另一方面,与“红”相似,以“白”构成的词和短语在特定文学文本中也具有高贵的文化内涵。
《红楼梦》第十五回写北静王是:“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宝玉则是:“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路祭送殡,无论何人,一律素装,然而王公大臣与平民百姓身份地位悬殊,由“白”构成的词和短语文化取向自然不同。白蟒袍、白蟒箭袖,平民岂敢穿着?“白蟒”在文本中显然包含了门第身份非同寻常的高贵文化意蕴。更何况“白蟒”还分别与“银翅”、“银冠”、“银带”等贵金属饰物词语构成以白色为主调的信息链,显示了非平民百姓所能问津的贵族文化内涵。
由于“白”具有纯洁高尚的含义,它可以用来描述、展现人物品格才能的高下,例如《水浒全传》第六十九回:“两面旗牌耀日明,锼银铁铠似霜凝。水磨凤翅头盔白,锦绣麒麟战袄青。一对白龙争上下,两条银蠎递飞腾。河东英勇风流将,能使双枪是董平。”其中“锼银”、“霜”、“白”、“白龙”、“银蠎”构成了以白色为基调的信息链,它们共同塑造了双枪将董平的英雄形象,具有才能超凡的文化內涵。这与《庄子·逍遥遊》“肌肤若冰雪,状貌若处子”的神人形象着重于风标的塑造,有文化取向不同之别。
以“白”构成的词语如“白玉”,在特定语境中指人的品质,具有纯洁的文化內涵,如《红楼梦》第五回“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暇白玉遭泥陷”。
“红”、“白”词群在语境中临时显示的不同文化內涵,为词语新义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有利条件。
(通讯地址:363000漳州师范学院外语系)
某些词语在语境中具有临时文化寓意是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的语言现象。夏洛蒂·勃朗特的名著《Jane Eyre》第二章的一段文字描写盖茨黑德府上的一间卧室时,运用了red-room,deep red,red,pink 、white几个词,其中white 出现两次。“红房子”、“深红”、“粉红”、“红”、“白”在静态孤立的情况下没有负载文化信息,但在此段文字中,是表现盖茨黑德府第富丽堂皇气派的关键词,原著的英文语段显示了“红”、“白”蕴涵的高贵文化取向。
无独有偶,“红”在汉语文学文本中同样具有高贵的文化内涵,《红楼梦》里有两段文字:“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第六回)“尤氏上房早已袭地铺满红毡,……正面炕上铺着新猩红毡,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第五十三回)第1句如果不连用三次“大红”,不足以显示凤姐热得炙手的高贵身份;第2句以“红”、“猩红”、“大红”作为修饰语,显示贾氏家族祭祀宗祠的阔绰排场与贾家门第的高贵。
以“红”构成的词和短语在汉语文学文本中还有更为多样的文化内涵。
“红光”是一个定中结构关系的双音词,在静态孤立的情况下没有负载文化信息。但在“这朝圣人出世,红光满天,异香经宿不散,乃是上界霹雳大仙下降”(《水浒全传·引首》)这段文字中,便不能否认它蕴涵了吉祥的文化因子。
《水浒全传》第一回“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里的“红玛瑙”与“赤日”、“彩霞”等词语构成以红色为主调的信息链,与下文“早来门外祥云现”相呼应,显示了吉祥的文化内涵。
班固《西都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其中“红尘”的语义本是“飞扬的尘土”,而它的临时文化內涵则是由语境信息“阗城溢郭,旁流百廛”所凸显的“繁华”。但“红尘”作为文化词更多地受到宗教观念的影响,佛、道两家均以之称代人世,它出现在文学文本中通常不能理解为尘土。
《古诗十九首》之二“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中,“红粉”指妇女化妆用的胭脂与白粉,但《红楼梦》第五回“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则由语境信息显示其文化意蕴为年轻女性 。更多的古代文学文本,常以“红粉”影射佳人,文本语境信息的稳定化使该词具有了“美女”的文化义。
《木兰诗》“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红妆”,妇女的盛装,没有文化涵义,但在《聊斋志异·西湖主》“红妆数辈,拥一女郎至亭上坐”的特定文化语境中,“红妆”意为“年轻姑娘”。《红楼梦》第八回“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其中“红妆”除了包含“淑女”的文化意蕴而外,“公子”与“红妆”还分别对应文本中的“玉”与“金”,影射小说主人公贾宝玉与薛宝钗。
“红豆”是一种亚热带乔木的扁圆形红色种子,它在王维的诗歌“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之中,由于语境信息的提示,具有了爱情的文化内涵。如果语境改变,它的文化内涵也可能转变,例如《红楼梦》二十八回“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此处的“红豆”虽然也是爱情的象征物,但在特定语境中的文化意旨则具体化为“血泪”。
以“红”构成的词和短语在汉语文学文本中常用来烘托喜事的气氛,《水浒全传》第五回写小霸王周通强娶刘太公的女儿,短短一段文字中就运用了“红绿绢”、“红纱灯笼”、“干红凹面巾”、“红搭膊”,这些词语透露了汉族人对婚姻(即使是强迫的)的文化评价——喜庆,但这几个词语如脱离了具体语境,就未必具有喜庆的文化内涵。
红色是国际公认的用来表示危险的信号。在西方文化中,红色象征着暴力、流血和死亡。如a red revenge(血腥复仇),a red battle(血战),red rag(红布,意译“使人勃然大怒的东西”,源于西班牙斗牛场上斗牛士用红布激怒牛)等。英汉“红色”无绝对的对等,如red ruin(火灾),enjoying great popularity(红得发紫),a fair-flavored boy 只能译为“春风得意”。汉语的红色也并非只有一方面的文化含义,由“红”构成的词和短语在文学文本中还具有另一方面的文化內涵。
“红颜”义为女人漂亮的容貌,没有负载文化信息。在文学文本的特定语境中则不然,如清代诗人吴伟业的《圆圆曲》“痛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其中“红颜”文化含义为“美女”,特指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语境改变,文化旨意随之转变,《红楼梦》第二十七回“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第一个“红颜”具有“美女”的文化含义,但语境信息限定其文化旨意为“侬”,亦即小说的女主人公林黛玉。第二个“红颜”按照语境的提示,应当是双关语,既指花朵,又指美女,与下文“花落人亡”相呼应。“红颜”的重复出现是女主人公对韶华易逝、生命短促的叹息,它寄托了与“红”的高贵、吉祥、热烈、喜庆迥然不同的人生思考,蕴含了红颜薄命的文化内涵,是对人世间美好事物转瞬即逝而又无可奈何的一曲哀歌。
《水浒全传》第四十回:“就大牢里把宋江、戴宗两个匾扎起,又将胶水刷了头发,绾个鹅梨角儿,各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驱至青面圣者神案前,各与了一碗长休饭、永别酒。”这段文字中的“红绫子纸花”,被语境信息限定,显示其文化含义为死亡的标志。第六回:“虬枝错落,盘数千条赤脚老龙;怪影参差,立几万道红鳞巨蟒。远观却似判官须,近看宛如魔鬼发。谁将鲜血洒林梢,疑是朱砂铺树顶。”其中“红鳞巨蟒”与“赤脚老龙”、“鲜血”、“朱砂”构成以红色为基调的信息链,显示了十分凶险的文化旨意,与下文鲁智深的评价“好座猛恶林子”异趣同归。第一回:“另外一所殿宇,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槅子,门上使着胳膊大锁锁着,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迭迭使着朱印;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左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显然,“红泥墙”、“朱红槅子”、“朱印”、“朱红漆”的共同文化内涵就是伏魔镇邪。认为红色可以镇邪的风俗至今仍在闽南盛行,参加丧礼的客人必定接受主人赠送的两粒糖、两根红丝线。大榕树上也常见系着红布条。
西方人认为“白色”象征高雅纯洁,所以它是西方文化中的崇尚色。它象征纯真无邪,如a white soul(纯洁的心灵),white wedding(新娘穿白礼服的婚礼);它又象征正直、纯洁、善意的,如a white day(吉日),a white lie(善意的谎言)。《圣经》中,白色的绵羊指代的是美好而善良的东西,与之相对的black sheep 则指败家子、害群之马。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ck)在诗歌 “The Little Black Boy”(《小黑童》)中写道:“And I am black but my soul is white.”(我的皮肤是黑的,但我的灵魂是洁白的。)
在汉语里,白色同样具有纯洁高尚的含义,但它常与死亡、丧事相联系,表示不幸、不吉利和悲伤之意。人们在丧礼上穿白色孝服,前往吊唁的人胸戴白花表示哀悼,中国人眼中的“白色”是不吉利的。白色在汉英语言中也无绝对的对等,白开水不能说white boiled water ,应说plain boiled water, 此外,白手起家、白费工夫、白卷的“白”也不能直译为white。汉语里“白手”是“一无所有”,而英语的white hand则有“pure”(纯洁)或“unstained”(清白)之意。
像“白纸花”、“白混棍”这两个词在通常情况下并不负载文化信息,但在《水浒全传》的如下语段中则不然:“犯由牌高贴,人言此去几时回;白纸花双摇,都道这番难再活”(第四十回);“皂纛旗招展如云,柳叶枪交加似雪。犯由牌前引,白混棍后随”(第六十三回)。“白纸花”、“白混棍”在这两段文字中总是与“犯由牌”相联系,这使它们在特定语境中都具有凶险的文化内涵 。
“白茫茫”是一个状物词,没有文化含义,但在《红楼梦》第五回“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个语段中,它作为整部小说的经典性概括,揭示了富有哲学意味的文化内涵:豪门的衰败,人生的空虚。
“白云苍狗”本指天上浮云变幻莫测,清代散文家姚鼐的《慧居寺》诗有“白云苍狗尘寰感,也到空林释子家”句,感叹世事变幻无常,大有遁世脱俗之想。“白云苍狗”在诗句中显然蕴藏了人事多变、前途难料的文化内涵。
“白丁”通常指无功名的平民,与官宦相对。刘禹锡《陋室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白丁”与“鸿儒”相对,特定语境限定其文化含义为无学问之人。
另一方面,与“红”相似,以“白”构成的词和短语在特定文学文本中也具有高贵的文化内涵。
《红楼梦》第十五回写北静王是:“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宝玉则是:“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路祭送殡,无论何人,一律素装,然而王公大臣与平民百姓身份地位悬殊,由“白”构成的词和短语文化取向自然不同。白蟒袍、白蟒箭袖,平民岂敢穿着?“白蟒”在文本中显然包含了门第身份非同寻常的高贵文化意蕴。更何况“白蟒”还分别与“银翅”、“银冠”、“银带”等贵金属饰物词语构成以白色为主调的信息链,显示了非平民百姓所能问津的贵族文化内涵。
由于“白”具有纯洁高尚的含义,它可以用来描述、展现人物品格才能的高下,例如《水浒全传》第六十九回:“两面旗牌耀日明,锼银铁铠似霜凝。水磨凤翅头盔白,锦绣麒麟战袄青。一对白龙争上下,两条银蠎递飞腾。河东英勇风流将,能使双枪是董平。”其中“锼银”、“霜”、“白”、“白龙”、“银蠎”构成了以白色为基调的信息链,它们共同塑造了双枪将董平的英雄形象,具有才能超凡的文化內涵。这与《庄子·逍遥遊》“肌肤若冰雪,状貌若处子”的神人形象着重于风标的塑造,有文化取向不同之别。
以“白”构成的词语如“白玉”,在特定语境中指人的品质,具有纯洁的文化內涵,如《红楼梦》第五回“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暇白玉遭泥陷”。
“红”、“白”词群在语境中临时显示的不同文化內涵,为词语新义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有利条件。
(通讯地址:363000漳州师范学院外语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