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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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定海拔2600多米,冬寒更加缺氧,夜里常常睡不着觉,便和朋友相约去泸定补补氧气。泸定海拔1300多米,据说这是最适合人类居住的海拔高度。
  早上10点出发,沿着折多河一直往下冲。三道拐,五道拐,几十公里的距离,一道一道地往下拐,海拔要下降1300多米。司机小潘说,在甘孜,司机是个要求很高的职业。这段路弯急坡陡,冬天再加上暗冰,非常危险。这样的路在甘孜到处都是,外地司机不知深浅,经常出车祸。不过,大凡危险处风光却很美丽。夜里下过小雪,上午太阳出来了,天空很蓝,山上的冰凌世界被一层层、一缕缕洁白的云雾所缭绕,时隐时现,霜素凝鲜,神秘圣洁,引人无限遐思。我猜想那一定是神仙居住的世界,一年四季,雪莲盛开。
  到了泸定,大口大口地呼吸了氧气,吃了午饭,游览了当年红军强渡的铁索桥,就往回走。当地朋友说,途中大渡河边有一片几十亩的桃林,还开了一个名叫桃花源的乡间旅舍,是一个很有乡野味道的去处,海拔也低些,大家议论一番,便都想来个桃源小住了。
  小院干净雅洁,古朴自然。虽为深冬,整畦整畦的蔬菜绿茵茵的,尽了最大努力展现着生命的样态,在这荒寒萧疏的环境中招人怜爱。它们好像是穷苦人家没有长大的孩子,已经理解了父母劳作的艰辛,鼓足了力量和勇气,在努力为大人做事似的。几枝腊梅和三角梅开得孤傲冷艳,还有几只叫不上名的小鸟不停地在枝杈间跳跃鸣叫着,它们的样子和叫声都显得素雅自然,悠闲自得。那些桃树也远不像北方冬天的果树,虽然叶子脱光了,可一点也不显得凄冷瑟缩,而是蕴含着压不住的生机。在暖融融的太阳的照耀下,在身边大渡河的呼唤声中,在小鸟的啼鸣歌唱中,那开放的冲动似乎也不甘于蛰伏隐藏着了,好像在一点一点地显现。瞧,它们的枝条紫紫的、红红的,芽孢胀胀的、润润的,仿佛只要一阵暖风吹过来,一阵细雨洒下来,甚至是再有一缕更温暖一点的阳光照下来,便要向着无边荒野和寂静的雪山开放似的。
  沿着桃树边的菜畦向东走,没多远便到了大渡河的堤坝下。河边有一大片黄中透白的芦苇,刚走到近前,突然噗噜噜飞起一只大鸟,咯咯叫著飞过了大渡河,着实吓了我一跳。桃源主人说,这是大渡河特有的一种野鸭子,过去都是飞到南方越冬,这些年每年冬天都会有几只不走的,就住在这片芦苇丛里。当地朋友说,这些年高原气候明显变暖,冰川每年都以几米的速度在融化,雪山雪线逐年上移,海子里的水却越来越多。
  穿过芦苇丛就是大渡河。冬天的大渡河河水少了一半,河水清清,奔腾不息。另一半河床挨挨挤挤地铺满了大小不一、千姿百态的石头,宛然一组绵延不绝的天然雕塑群,每一块都凝固了流动的瞬间,耐人品味。它们的身子一律都向着河水流去的方向使劲,整体看上去像仍然在滚动的石流,一柔一刚,与大渡河水和而不同,相互映衬。夕阳中,我在这滚滚的石头世界中徜徉了好长时间。一边放飞着自己的精神和向往,自由地思索着心中的事情,一边以凝视的目光为话语,与这些异样的生命进行着心灵的无声对话,并努力寻找着一直在等你发现的那一块。
  夜宿桃花源很适合哲学思考,别有逸趣。先是躺在床上,听远山野鸟啼鸣,大渡奔腾,读法国哲学家列维纳斯的《从存在者到存在》,深为西人思想的缜密深邃所吸引,也为他们在人类危机中重建精神信仰和价值体系的努力所折服,更为印证我社会价值论研究中的一些独立思考而欣喜。我觉得,西人有他们自己的话语系统(概念系统)和探索真理的路径,与中国人比,有一定的优势,但我们不应该将此神秘化、迷信化,更不能将其唯一化。中国人迟早还得运用自己的脑袋、自己的嘴巴、自己的方式建立解释问题、解决问题的理论体系和话语系统。从1840年起,在科学思维和自由价值为主导的西方强势文明冲击下,中国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社会大转型。在这个转型过程中,旧的体系瓦解了,新的体系很难一下子建构起来,常常失神失心,失语失声。快170年了,时间太久了,中国人应该建立自己的话语体系和理论体系了。匍匐在西人脚下,点数别人的脚印,终究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自己的问题,更不可能为人类精神价值体系的重建贡献独特的智慧和力量。
  这些年来,我十分喜欢夜里闭了灯,一个人躺在床上,睁大心灵眼睛和黑夜进行无声的对视的情境。曾经写散文《黑夜之美》抒发过这种情愫,但是这茫茫荒野小屋中的夜思,那时还未体验过。桃源小住,那种落寞自由的味道似乎比康定更纯净、更原初、更直接,我的黑夜审美经验和情趣得到了丰富和延伸。夜深时候,人已散去,星月不出,灯火寂灭,黑夜静得仿佛能听见时光在漆黑中咻咻流过的声音。我心境澄明空灵,百无挂碍,无处用心,只是一味静静地体验着生命时光的流逝和涌来,让生命原初的本质和深层的存在自由开显。
  澄明的心境使你更清醒地感觉到时光的流逝,可你却无法挽住它们,因为你用来想捉住时光的那双精神之手,其自身也在不停地流动、变幻和消逝。看看表,再过几分钟就是12点了,桃花源的夜很快就到新一年的凌晨了,想想与其企图捉住这一年时光的尾巴,莫不如跟着她去看未来的风景,体验新的生命感受,于是在日记中写到:“明朝即明年,雪山开雪莲。遥思芳草绿,把酒桃花源。”心里想着这里春天桃花盛开的样子,想着迎面而来的藏区生活,便飘忽迷离地进入了梦乡。
  选自《人民政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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